“因为不是一样的百姓,这百姓里也是有贤愚忠奸之分的。”
万邦孚回了一句。
这锦衣卫千户点了点首,也没再多言。
“刁民可恶!”
吕藿紧缩着鼻孔,而忍不住切齿骂了一句,且很埋怨地瞅了他的家奴们一眼。
因为他的家奴们正动都没动,而只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百姓打他骂他。
突然,他府里的一小厮竟还在这时,也走进了百姓队伍里,抓起怀里的一碎银就朝他砸了过来,也跟着骂道:
“打死你这狗东西!老子忍你很久了,打死老子哥哥,还要因为你发了赏棺材的银子,就逼老子跪下叩头谢恩!谁稀罕你的臭钱!”
这小厮说后就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接着,又有几个吕家家奴过来,也跟着朝吕藿砸东西,把他的丑事都一股脑骂了出来。
吕藿则更为痛心:“完了,完了,礼制自张居正不肯丁忧时,彻底崩坏了!彻底崩坏了啊!”
与明亡后,江南发生大规模奴变,而当时有的缙绅士大夫感叹天下失礼一样,吕藿也在这时如此感慨起来。
虽然奴反主这种现象出现了,让吕藿感到礼开始崩坏,但吴地民间的秩序却越发好转,乃至更加自由和富有生机。
毕竟豪强劣绅的爪牙没了。
胥吏官差乃至平素仗着自己有功名在身的生员都老实了许多。
因为眼下正值严打,谁稍微犯点王法,就直接以反贼论之,直接处决。
而事实上,往往敢无视王法的就是有权有势的人。
平民百姓中的大部分人,反而是最爱遵守规矩的。
当然,也不是因为他们有法律意识,主要是他们知道自己没资格破坏规则,知道有时候遵守规则反而能苟活。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韩非子早把这种人性揭示的很明白。
所以,在吴地以反贼之名严打期间,反而让吴地的商品经济更加繁荣。
当然,也没有这么理想,许多巡警队的人在开始拥有权力后,也开始为自己谋私,开始胡作非为。
但好在他们的总后台海瑞是个本就爱民如子的好官,对于从维护秩序到带头欺压百姓而坏文明秩序的巡警队中的堕落者,而予以了严惩,直接以勾结反贼为民诛杀。
如此,就使得巡警队没有腐败堕落的那么快,也就使得严打在吴地起到的主要是正面效果,而不是反效果。
但正因为此,这种模式也就只能是理想模式,是需要看权力的授予者,能否做到本身持正的。
但天下的官僚不是谁都像海瑞一样持正,乃至敢严刑峻法地遏制内部的堕落,不讲任何人情。
甚至可以说,海瑞这种只能是官僚中的少数,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那种。
也就是说,吴地这种犯法直接以反贼诛杀的严打模式是不能推广的,也不能延续的。
毕竟不是谁都像海瑞一样,所有官军都是亲军卫一样有极高的荣誉感,以至于衍生的巡警队可不敢滥用权力。
朱翊钧也明白这些,而他的目的,也只是想在海瑞总督东南期间以这种模式让皇权下乡而已。
而朱翊钧知道,他迟早也会在海瑞离开时结束这种模式,而收回生杀予夺的大权。
避免新政的正面效果被这种模式反噬,使得这种过度放下去的暴力统治,最终演变成对百姓的更严重压迫,和对王法的更严重践踏。
但无论如何,吴地现在的严打,因为呈现的是理想模式,所以效果很好。
地方豪右们也就非常受不了。
因为海瑞和他的巡警队是要他们这些豪右及其爪牙守规矩。
这样让他们如何在利益上巧取豪夺、欺行霸市,进而垄断行市,如何在生活上欺男霸女?
要知道,如果不能这样做,他们只能靠自己资本去用合法的方式垄断农业、工商业上的利益,但是这样见效太慢。
毕竟光靠资本合法运作,就不能太粗暴,要文明一点;而在生活上要想欺男霸女,也得要花更多银子才行,甚至因为法律约束,不能做的太过分。
至少许多历史上提到的豪绅那些恶心事不能做。
但偏偏物质与精神极度丰富的许多豪右们,因为需要更大的精神上的刺激才有愉悦感,所以也就多是变态之辈,需要更大的欲望上的“自由”。
故而这种禁锢,让他们非常难受。
所以,这些地方豪右们也开始主动收敛起来,不再怂恿豪奴佃农们搞事,甚至配合巡警队拿人,还主动接受纳粮当差的新政,而希望秩序尽快恢复,恢复后好结束严打。
与此同时,地方豪右们也纷纷收买朝中官员上疏请求朝廷结束严打,撤销巡警队,乃至希望朝廷不要让海瑞再待在南直隶。
这一天,正是初冬,雨丝夹着雪花落在屋檐与地面之时,使得天地肃杀寒凉的很。
“陛下,这几道章奏又是奏请撤销巡警队的,言吴地民变已逐渐消弭,秩序已恢复,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新政已经得到推行,税银基本完成缴纳,而认为朝廷不当再以反贼论诛吴地不法者,以至于冤桉增加。”
“且弹劾海瑞虽操守清廉、为政严谨,但却执法过严,多偏袒刁民,而令富户受克削之苦,不利地方感沐皇恩,而请革其职,避免其在地方行迂阔之事!”
而张居正这时就在文华殿西室,让朱翊钧阅览章奏时,向对炉而坐的朱翊钧,说起了朱翊钧正在看的几道章奏的主要内容来。
朱翊钧听后也就懒得再看,就抬头看向张居正笑了起来,说:“有些事既然已开始,那就不是谁想结束就能结束的。”
“朕还是那句话,亲军卫不能白受冤屈,皇家颜面也不能白受损失!”
“何时查出这次暴乱和诬陷亲军卫的幕后所有真凶,让亲军卫的冤屈完全洗刷;皇家的颜面何时被找回来;何日完全让吴地百姓清楚认识到亲军卫非是掠民害民的兵匪,乃是真正的王师;朕才会考虑撤销巡警队,不再认为吴地发生了叛乱!”
朱翊钧接着又说了起来,且对张居正吩咐道:“先生就这样票拟吧,毕竟吴地最近发生那么多起假扮亲军卫烧杀劫掠的事件,哪能就这么轻易了之,无辜枉死的百姓也不能白死!”
“更重要的是,得让这些鼓动民变的地方豪右知道疼!知道民变不是那么好玩的,他们要民变,就让他们尝尝,真正民变的滋味!”
张居正拱手称是。
次日。
会极门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刚停,一干官员就急忙来接了自己的本。
李植在拿到了朱本后,顾宪成等一干南直籍贯的京官就先围了过来。
顾宪成先问道:“御批怎么说的?”
李植展开看了后,就看向顾宪成和江东之等回道:“诬陷亲军卫的幕后真凶何时全部缉捕,亲军卫的冤屈何时完全洗刷,何时才回撤销巡警队!”
“这……”
顾宪成和江东之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接着,顾宪成就先咬牙说道:“蝮蛇在手,壮士断腕!那就还亲军卫一个公道!”
“把昔日抨击亲军卫的话怎么抨击的,就怎么收回来!”
“立即给南直的亲友们写信,让他们把幕后直接假扮亲军卫的都交出去,活人若不方便交,就交死人!”
“可是,这样做,将来谁敢为民请命?”
江东之问道。
顾宪成沉声道:“没什么可是的!不这样做,他江陵只会海瑞让组织越来越多的巡警队,到时候没准直接就奴变了!而礼教大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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