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本朝占火德,若欲逆天改命,需由水德克之!”
“是故,昔日武庙失之于水而不能救;而世庙失之于火而能救。”
“奴婢也就信了,没想那么多。”
“何况,用水也的确更容易些,可以在水下藏人,火里却是不能藏人的。”
“毕竟如今皇爷深得人心,要拉拢皇爷身边的人这样做,是不可能的。”
刘瑊这时也如实回答了朱翊钧的讯问,且在回答后,就偷瞥了朱翊钧一眼,做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
朱翊钧点了点头:“火德、水德,难怪呢。”
这让朱翊钧不由得想起了历史上明朝发生的第二次皇帝落水事件,或许对许多迷信这方面的人而言,喜欢这样做的确是跟觉得大明皇帝易在水德上吃亏有关系。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朱翊钧又问着刘瑊道。
刘瑊垂首回道:“海利太丰厚了!”
“偏偏现在,朝廷要拿走一份,皇爷自己也要拿走一份,庶民也要拿走一份。”
“奴婢就和他们想着,要是我们自己能够多拿点就好了,至少可以先拿掉皇爷这一份!”
“何况,眼下已经有圣意即天意的风向出现,陛下又正值青壮,所以这样下去,岂不是皇爷把海利全部据为己有,都是可以实现的?”
“所以,我们一想到这个就很担心。”
“另外,如今实学起了这样大的效果,让很多士人都愿意相信圣意即天意,因而士大夫只怕也难以再控制陛下,而陛下又是个英明圣主,所以奴婢这样的人岂不是真的成奴婢了,而不能欺瞒皇爷,只能一辈子为牛做马,那样奴婢不是白入宫为奴了吗?”
刘瑊说后,朱翊钧就朝他看了过来,且说了起来。
“如今本该归入内帑的海利,你们拿去了四成,朕只得到了六成,朕没有说什么,你们倒先不满意了。”
“还真是人心之贪欲难以彻底满足啊!”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指着刘瑊:“但要不是朕允许你们去参与管理海贸,你们连一成都拿不到,就只能在宫里刷马桶扫宫殿!”
刘瑊哭着道:“道理奴婢是知道的!”
“但是一听到他们说,当年未像这么大规模开海的时候,他们随便一个沿海豪绅就能年入数百万的海利,而不用让百姓拿去半点,最多一年只给朝廷万来两银子,奴婢就做梦都想也像他们那样,且想着要是想他们那样的吃法,以现在的海贸规格,没准奴婢可以年入千万两银元的。”
“你这不是朕的奴婢,是成银元的奴婢了。”
朱翊钧摇头说了一句,就又指着刘瑊喝道:
“还是一个赌徒!”
朱翊钧说着就冷笑着看向刘瑊:“就不怕朕灭你九族吗,还敢这样做!”
刘瑊浑身颤栗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才哆嗦着说:“奴婢是想着自己反正是断子绝孙的人,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没有成功?”
朱翊钧抬头看向了殿外问道。
刘瑊回道:“不是,奴婢现在是怕,觉得可能圣意真的即天意,不然,陛下怎么就先猜着了奴婢想干什么?”
“如今看来,奴婢是真的欺天了!呜呜!”
刘瑊说着又道:“奴婢们其实也想着只是试探一下,陛下如果不愿意上船游水,我们也就打消此念头,不敢想别的,并不是真的敢一定要做这样千刀万剐的事!”
“但是陛下竟然答应了,奴婢们也就那个心思也就更加活泛了,觉得这是天意要如此,结果谁知天意是这样!”
“原来天意是真的与圣意一致的!”
“圣意原来早知奴婢们有此歪心,所以故意如此,奴婢还是悟性太低,如果早愿意相信圣意即天意,说什么也不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的!”
啪!
刘瑊说着就扇起自己巴掌来,不停地掌着自己的胖脸,打得鼻涕眼泪和着鲜血横飞:“奴婢贪心不足,奴婢昧了良心,奴婢不是个东西。”
刘瑊打完后就看向朱翊钧叩首在地说:“只求皇爷别令阎王让奴婢下地狱投胎不做人啊!呜呜!”
朱翊钧愕然转身看着刘瑊。
他没想到刘瑊怕的是这个!
可见。
当实学出现,让许多士人宁相信圣意即天意,是圣意令实学有作用,也不愿意真的承认存在客观规律后,也影响了刘瑊等人,让刘瑊等人也真的开始相信,皇帝连死后的惩罚都能决定。
“朕可以看你曾经督造战船与出海收税有功的份上,不让你下十八层地狱,受最大的苦,也不会让你累世投胎皆为畜生。”
刘瑊听后两眼放起光来:“真的?”
“但是,如果不对你予以惩戒,则是对始终忠于朕的内臣不公!”
“所以,朕只让你下十层地狱,三世投胎为畜生,但你得把你知道的如实交待,把控有哪些人怂恿与参与此事,一一告诉朕。”
朱翊钧这时看着刘瑊说道。
刘瑊怔了片刻,然后瘪嘴欲哭地叩首:“谢皇爷给奴婢一个得恩典的机会。”
接着,刘瑊就被拖了下去。
而朱翊钧则在刘瑊被押下去后,看向了锦衣卫的张敬修,一脸凝重:“天下人心趋于接受圣意即天意的思想后,没想到第一个坐不住的,会是大内太监!”
“以臣愚见,这就是物极必反,越是自甘下贱的往往越想做人上人!”
“所以很多时候,内宦虽说是天子内臣,却自甘于士大夫结交为同盟,无论是出于是何目的,其目的只有一个,并不是真的欲为奴,而是欲为主!”
“是故!”
“历朝历代其实真正与士大夫不对付的太监是少数,大多数是和外朝士大夫和睦相处,乃至暗通款曲的,甚至有不惜冒死为士大夫求情的。”
“这里面有不少是出于忠于社稷之心与仁爱苍生之义,但依旧算是其立场是士大夫一致的,不愿真的自甘下贱,是想做人上人,只是有权力上的人上人和青史上的人上人之分而已。”
“总之,就是舍出去的尊严越多,越想通过践踏他人尊严的方式找回来。”
张敬修回道。
“所以就因为自己想做人上人,就也愿意让天子为天下奴是吧?”
朱翊钧笑着问了一句:“在他们看来,是不是还觉得天子为天下奴,比天子为天下主其实要好,独夫民贼才是最可恨的?”
张敬修想了想道:“陛下圣明!”
朱翊钧呵呵一笑:“想的挺好,可惜天子也不甘为天下奴。”
说着,朱翊钧就对张敬修吩咐道:“将刘瑊身边的幕僚与奴婢以及朋友全部抓了!他刘瑊断子绝孙,没有九族,不代表这些人没有九族!”
“别以为怂恿太监做这种事,就能避免牵连。”
“眼下是圣意即天意即将成为天下共识的时候,只有少部分想继续逼天子为天下奴的极端者想最后挣扎一下。”
“这少部分极端者,即想最后努力一下的赌徒们,只能消灭和震慑,不可能和解!”
“所以,都抓起来,得大杀一波,以争取十年清静!”
张敬修拱手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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