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昨晚歇在了东厢写意和留白的屋子里,感觉空间有些小,倒也睡得舒服。
还是晚晚地起床。
不过,醒来后,却是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正月十五当然是假日。
然而,对于百姓来说很放松的一天,朝廷百官,却并不放松。
去年刚刚开国,元朝未灭,四方不定,洪武元年的第一个元宵节也就显得平平澹澹。
今年却是不同。
区别于唐时的三日庆祝和宋时的六日闹灯,从正月十一开始,在朝野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下,京畿百姓就开始点起了花灯,并将一直持续到正月二十,长达十天。
朱塬私下还建议,可以再放十天长假。
这次老朱就没同意。
朝廷事情也多,一下歇个十天,那还了得?
因此只从昨天开始,放假三天,类似唐时。
昨天上午因为甘肃而来的消息,会议是临时的,今天,却是有正式的活动。
午间皇帝陛下要再次赐宴百官。
这还只是开始。
到了晚上,根据提前的安排,老朱打算模彷一下宋时的旧制。
与民同乐。
地点选在皇城以西的西安门。
说起来,皇城和宫城,算是两个概念。皇城包括宫城,但,宫城,就只是皇城的一部分。具体划分,就比如皇城西边,西华门以内,属于宫城,西华门到西安门,中间还有一大片区域,主要是各种卫营和府库,这也属于皇城的一部分。
金陵的皇城,几百年后已经不复存在,但,若要参照,看故宫就是。为了显示正统,朱棣对故宫的建造,基本参照了金陵皇城。
朱塬在临近午正时抵达皇城,这一次的百官赐宴地点还在奉天门内的武楼,没办法,因为地方够大。
热闹的午宴之后,百官暂时告退。
朱塬这次没再返回玄武湖,而是去到城内秦淮河畔的新宅。
这边提前也有所准备。
下午短暂休息,傍晚时分,直接赶往太平大街上的西安门。
毕竟是第一次与民同乐,为了避免出状况,太平大街提前就进行了布置,到处都是穿了便装却也一眼能看出身份的巡游军士,同时,各个路口,还有明确的岗位把守。
虽然与民同乐,却也不是随便什么百姓都能过来。
城内各个坊市提前进行筛选,必须是明确了身份的耆老、士绅、孩童……报备之后,才可在傍晚时分进入太平大街。
说起来,这些规矩,这次倒不是朱塬想出来的。
前朝就是如此。
想想也是,一朝天子,万金之躯,怎么可能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坐在城楼上与百姓同乐,万一出点什么状况,那可是大动荡,弄不好,国家就崩了。
风险太大。
虽然其中规矩多多,但,今夜只要能进了这太平大街,也绝对是大饱眼福。
朱塬进了宫,又被老朱喊去,一家人吃了晚饭,与宗室和百官登上高高的西安门层楼,夜色中,一眼看去,虽然隔了一条护城河,但另一边宽敞的太平大街,当下如同一条五彩斑斓的流霞。
霞光中,人流如织,光影攒动。
首先是各色主题的花灯,或者如宝塔,或者如门楼,或者连成一片,或者千形百状。
还有各色表演。
大街上,每隔一段区域就搭着一个戏台,隐隐的,伊伊呀呀之声已经传来。同时还有锣鼓、戏耍等等五花八门。
正欣赏着,距离城门这边不远处。
忽然,一从灿烂的火花爆开。
如同久违的烟花。
朱塬都能听到老朱另一边的某个小祖宗的惊叫声。
确实好看。
当然,却也并不是烟花,而是铁花。
朱塬知道,这是从宋时就传承下来的打铁花。
至于烟花,这年代本来也是有的,只是,当朝廷加强了对硫磺和硝石的管制,今年也就没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大概也不会再有。
不过,相比后来,当下……却也并没有人感到遗憾。
这满街的花灯、锣鼓、戏曲,足够这古老的上元节日显得有声有色。
既然‘声色’都不缺,当然就不遗憾。
因此也难免带着些感慨地想到很多很多年后。
因为抛弃了太多的传统,剩下那一点,不知不觉又没了,才会显得遗憾。朱塬还清晰记得,只是那一生,同样的节日,小时后,各种各样的规矩,各种各样的礼节,各种各样的活动……后来的后来,只是那么短短二三十年,好像突然都没了。
太多太多的人,都从丰富的生活状态,转到了单调的生存状态。
不知为何。
嗯。
好吧……其实知道一些,但,也多说无益。
皇帝陛下出现在城楼上,让今夜的狂欢变得更加热闹。
不过,还是要走流程。
这边放松了一会儿,便有礼官带了一些耆老、士绅、孩童过来,向皇帝陛下敬酒,说着事先准备好的喜庆话语,再聊一些百姓日常,最后领取赏赐,悄然退下。
看似简单的流程,不知不觉还是走了超过半个时辰。
随后,气氛才又松快起来。
继续欣赏着太平大街上的热闹景象,老朱与子孙后辈和文武百官一起饮酒作乐,其中也少不了吟诗作赋。朱塬这次提前有准备,让自家洛水帮忙写了一首小词,虽然比不了辛铁柱他爹的‘一夜鱼龙舞’,念出来却也很有面子。
家有才女,就是优势。
再次带了金大护重新做出的一只怀表过来,六点钟开始的热闹,持续到九点钟,老朱还意犹未尽,毕竟是夜猫子,倒是没忘记,打发朱塬可以提前返回。
朱塬也没拒绝。
临走时,怀表又被某个小祖宗拿去。
这次就无所谓了。
家里还有。
大概摸索出了其中门道,另外又招募了更多工匠,若不是刻表作坊那边主要心思还是放在制作精准的大型刻表上,金大护能短时间内给朱塬做出一堆怀表出来。
当然,准确度就不要提了。
游丝擒纵的技术到底还是需要时间,而且,迷你的怀表,对于材料的要求也终究太高,东西即使做出来,使用时间却也不会太长。
离开皇城,今夜打算就在城内歇下。
先乘坐小轿向西离开了人流熙攘的太平大街,到了另外一条不是那么热闹却也挂满了花灯的道路,又换做了马车,在一行侍卫的簇拥下,缓缓在人流中穿行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抵达城市东南秦淮河南岸的大宅。
这一路也不枯燥。
车内近身的是两个姑娘,一个麻袋,一个孙……叶……扈……额……都不对,是祝二娘。
这算写意的安排。
私下看过几次,写意越发觉得,祝二娘若能守在自家大人身边,可比某个喜欢装哑巴的小妮子靠谱太多。
这女子是真厉害。
嗯。
就是……和梧桐一样,也太能吃了一些。
再说车外,一路也是各种热闹景象。
说起来,自从老朱十多年前拿下金陵,这座城池,也因此安定了十余年,期间虽然经历过陈友谅进犯龙湾,结果却是有惊无险。当下大明又已开国,元朝覆灭,还有远方的大捷一个又一个的传来,金陵城的人心,也就彻底安定下来。
人心安定之后,是什么?
是繁华。
就像朱塬主打的‘经济之学’,嗯,后来的经济学中,消费者对未来充满希望,市场就会繁荣,经济就能发展。
反之……
呃。
不多说了。
来到这边两院打通后的新宅,写意和留白已经在等待。
迎着自家大人来到内宅一处二层小楼。
这是白天就看上的。
小楼靠近秦淮河畔,因此,在楼上窗边,就能欣赏到秦淮河的景色。
本来是书斋,朱塬吩咐安排成卧室,今晚要歇在这里。
写意两个是不太同意的,这边没有地龙,怕自家大人夜里冻着。不过,朱塬拿昨天晚上举例,两个妮子就没法再反驳。何况朱塬还有另外的想法,总是住在暖房里……也不好啊。
记忆中那个词怎么说的。
这叫……
温室花朵!
临时镶上了玻璃阻挡夜风的窗户边,洗漱过后,上了这边的软塌,没有躺下,而是继续趴在窗边,欣赏秦淮河两岸热闹的灯火景象。
某个瞬间,感觉自己像个看客。
想到了后世一个很文青的词调:越热闹,越寂寞。
写意凑过来,轻声劝道:“大人,夜深了,歇下吧?”
朱塬轻轻摇头,拍了拍身边:“来……都来。”
写意闻言,脱了鞋子,小心地上到榻上,一旁的留白和麻袋也跟着上来,其余几个丫鬟很识趣地忽略大人邀请,比较尴尬的是之前一起跟过来的祝二娘,自己是上去呢,还是不上去呢?
内心里很矛盾。
看看采桑子几个没动静,祝二娘才放弃了动作,乖乖守在不远处。
莫名还有些失落。
三个妮子上了软塌,先一起把自家大人裹了裹,才跟着看向窗外。
片刻后,留白轻声道:“很漂亮呢。”
朱塬干脆把窗户推开,不再隔着玻璃,感受着夜晚的冷风袭来,有些舒服,就又向前一些,趴在窗沿上,说道:“接下来几天,你们也可以出去逛逛,不用总是待在家里。”
留白没能阻止朱塬开窗,与另一边写意一起伸手把自家大人裹得跟紧一些,只留了脑袋,才下意识摇头:“那里能呢。”
写意道:“家里也有呢,比那外面,还更漂亮。”
麻袋:“……”
朱塬也就没再多说,又过了一会儿,忽然道:“给你们哼一首歌,记得,听过就忘。”
“嗯。”
片刻后,陌生又熟悉的调子,浅浅的男声,在这另外一个时空的寂寞而热闹的夜晚里响起:“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旧地又重游,月圆更寂寞。夜半清醒的烛火,不忍苛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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