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说辜教授是一个瑕疵必报的人,因为骂他的人那么多,他大多一笑而过,但你也不能说他宽宏大量的人,因为他有时候的确是个傲娇的小老头。
当傲娇遇到了耿直,于是便有了今日的这一场不期而遇的“约战”,俗称“文斗”,具体是个什么“斗”法,何琪大抵是不明白的,故何琪内心惶恐的很。
辜教授将仪态整理好,起身脱帽,朝着下方的看客们躬身行礼,然后道:“老夫生于南洋,学于西洋,仕于北洋,东西方学问皆懂一二,钱爷擅长东,则论东,若钱爷擅长西,则论西,免得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钱玄介绍着何琪,道:“论西,亦无不可,我之好友,名何琪,生于南洋,游学西方列国数十载,期间勤学苦读,洞察文理,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此处略去500字),于近日归来,志在为国为民。”
何琪惊的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暴动,连忙起身,厚着脸皮朝着下面躬身行礼,实则内心慌得一批,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尼玛,开局一张嘴,剩下全靠编,妥妥的履历造假,实乃叫何琪汗颜。
钱玄自信满满,又道:“论东,自是不在话下。”
辜教授淡定自如,彰显极强的自信,摇摇手道:“西学,无甚可讲,讲了,也不尽然所有人都懂,亦无可称哉乐道。既然在场皆我华夏人,索性便讲讲华夏人的学问。老祖宗之学问,博大精深,精妙绝伦,我辜某人学贯中西,几十载春秋,唯对祖宗之学,情有独钟,至今不敢说读懂了。今日,便借此机会,好好聊聊老祖宗之学问。”
钱玄伸出手,示意道:“请!”
辜教授问道:“钱爷,你方才说盼着老夫早死,既如此,那便谈谈这个‘死’,是何意?”
钱玄答:“死得其所!”
辜教授又问:“‘活’又是何意?”
钱玄再答:“轰轰烈烈!”
辜教授笑了,道:“钱爷只知非死即活,可知不死不活?”
钱玄不假思索道:“人生在世,活的轰轰烈烈亦或死得其所,不死不活,苟延残喘,不如不活,一了百了。”
“非也!”辜教授道:“死,简单,一根绳子而已,而活,很难,不死不活,难上加难。死与活,毕竟乃少数人,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死不活,衣食住行,天灾人祸,老百姓能吃上一口热乎饭,已然不容易。”
“若依钱爷的话,不死不活,不如不活,岂不是都要去死了。”
钱玄被噎了个正着。
短短的开场数句话,便让何琪涨了大见识。
同你讲着道理,说着话,一个不慎,你就被骂了,关键你还没法反驳,啧啧!
辜教授先下一城,饮了一口茶水,润润喉,继续说道:“若要谈老祖宗之学问,我认为绕不开‘中庸’二字,钱爷,何为‘中庸’啊?”
钱玄回道:“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又道:“知行乃合一,中庸也!”
前一句取自《道德经》,“反”是对“道”的“认知”,“弱”是对“道”的“运用”,“道”是自然界的运动规律,体现为物极必“反”。
因此,为了达到中正平和的状态,就要人为的去“弱”化、修正极端的状态,为了达到“中庸”的状态,就要在走向极端时,运用“中庸之道”去矫正失衡的状态。
因而,“中庸”是一个方法论,代表着“知”,“中庸之道”是一个矫正行为,代表着“行”,故“认知”与“行动”,一体的两面,和谐归一的状态,就是知行合一,也是“心学”的核心思想。
何琪听的双眼一抹黑,干瞪眼。
辜教授却是听明白了,道:“钱爷说的不错,用‘心学’来解释,也不无不可,然却过于繁琐,老夫便说说自己的理解。”
“四书五经,开篇即是中庸,何以然呐?”
“因为高明莫过于中庸!”
“是做人做事的根基。”
“儒家的精神是入世,要有理想,要有抱负,要进去不懈。”
“但儒家之经典中庸,却融入了道家的精神,这又是为何呢?”
“是因为做事难。”
“老夫年轻时,在张香帅手下做事,对此深有体会。单是一个劲儿的做事冒进,撞了南墙不回头,死了也于事无补,所以,还得有道家的出世精神。”
“以出世的精神干入世的事,志存高远,却又不拘泥于眼前的小事、杂事、乱事,才能以坦荡的胸怀干成大事,老夫以为,这便是中庸。”
“啪啪啪!”
现场想起了窸窸窣窣的掌声,何琪这回倒是听明白了,对此也颇为赞同,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寥寥数句就解释清楚了。
辜教授再饮一口茶水,接着说道:“老夫方才粗浅的谈了中庸,诸位之中,可能有人不屑之,因为古往今来,对于中庸的解释多如牛毛,既如此,那老夫再谈谈中庸之道。”
“当年,李中堂因获悉北洋水师内部有人利用军舰走私,便亲身去巡查,发现弹药库里的炮弹被成了石头,遂查获黄瑞兰贪渎之罪,夜间,又去了舰队驻地巡查,发现济远舰管带方伯谦擅离职守,定远舰管带刘步蟾纵容下属赌博,吸食鸦片,而致远舰管带邓世昌严于律己,军纪严明。于是李中堂处杀黄瑞兰,赦免方伯谦,刺激刘步蟾,奖励邓世昌。既凝聚了军心,又焕发了众将的忠勇气,还予以众军士警戒。
“盛宣怀便问李中堂,此次是为走私一案而来,为何却临了只字不提?”
“李中堂道东夷窥伺,北洋水师不能乱。”
“然盛宣怀却是有点不理解了,明明是现成的“杀人立威”的大好机会,既然自己的心腹旧部都能说杀就杀,为何就不能借着“军舰走私”的念头“抓一批、杀一批”,以起到敲山震虎的实际效果呢?”
“李中堂道:要杀人,简单,北洋在手,军权在握,想杀谁使个眼色,就会有人去杀。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为官者,不可不戒。”
“诚然,“杀人立威”于军中极为有效,而且千百年来屡试不爽,可李中堂此时为何对盛怀宣说“为官者,不可不戒”呢?”
“李中堂解释说:倘若有了杀生之权,就嗜杀无忌;有了行政之权,就作威作福;有了度支之权,就为己敛财;甚至有一点小小的权力,比如说,县衙的差役、收税的小吏、官员的随从,如果把权力都用得无所不用其极,届时国将不国!”
“一个当权者有了权力,第一要紧的不是运用权力,也不是滥用权力,而是要遏制自己的权力,水漫则盈亏,物极则必反,老夫窃以为,李中堂深谙中庸之道。”
“啪!啪!啪!”
院里齐刷刷的响起了一阵掌声,不可不承认,辜教授讲的精彩,何琪深以为然,却是想不明白,辜教授大谈中庸之道的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