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众人七嘴八舌之际,一道年迈的声音响起,原是个花甲老人,眉目染白,然双目炯炯有神,笃定道:“白子的策略,其实非常正确。”
众人这才发现名家汪耘丰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伊耀卿忙上前行礼,请教道:“还请耘丰先生释惑!”
“白子的‘拆二’虽然被攻,但诸位仔细看,其实黑子‘小飞’后,并无后续强硬手段,若黑子这般继续攻,白子可以这样下,就地做活。反观白子方才‘脱先’,先手一步占实地,已经领衔黑子目数。老夫窃以为,白子已经占优,接下来黑子若不能破‘拆二’,则本局无望。”
“原来如此!”
“未成想,何先生之棋力,竟已至如此。”
“我等又愚昧了,哈哈哈......”
“耘丰先生,您认为,此局胜负如何?”段俊良问道。
“难以定论。据老夫来看,何先生此局甚是稳妥,不骄不躁,徐徐推进,能于无形间,建立小优,诸位可看,若依照正常情况而定,顾如水不攻这手‘拆二’,计算全局,黑子实则已经落后白子一目。在前期的交换时,何先生心思如此缜密,甚是惊人。”
不说不知道,汪耘丰一说,大家这才想起来,这不正是高部道平的绝技么,其与华夏棋手对弈时,基本都能在前期,于无形中占优。
换句话而言,就是当你与这类人下棋时,平平无奇几十手棋后,你一点错没犯,但你就是处于劣势。
这种结果的产生,是缘于双方做利益交换时,计算能力的差距导致的,计算能力强的一方,会将诸多看不起眼的优势渐渐汇聚到一起,当弱势的一方醒悟后,已经是处于劣势方了。
有点儿类似lol比赛中,韩国队的打法,偏运营,前期节奏缓慢,避免打架,等建立起了经济优势,便开始滚雪球,最后一波带走。
然而汪耘丰话锋一转,又道:“虽是如此,但已经来至中盘,这是顾如水的强势期,也是我华夏围棋的精髓之处,逐鹿中原,得中盘者得天下。”
又是十几手后,顾如水果然不负众望,打出一记“妙手”,针对白子的“拆二”,原地逼迫白子“做活”,并且若白子“做活”,则去往中腹之路被断,若不“做活”,则这一片就将被围住。
本来白子占优的局势,因为这一记“妙手”,瞬间颠覆,棋馆里响起了一阵叫好之声,段俊良激动的分析道:“接下来,白子将必须做活,那么黑子将占据这一块地方,有五目,白子前期的优势荡然无存矣。”
“而且顾如水的这一记‘妙手’,值得称赞,若是由我来,也知需逼迫白子原地做活,但远达不到一石二鸟之作用,切断白子通向中腹之路。”伊耀卿佩服道。
“耘丰先生,您如何看?”有人问道。
“不错,这一记‘妙手’可谓本局之关键,不亚于上一局的‘凌空大飞罩’,但也不可就此轻易断定白子输,若何先生处理官子得当,也不是不能扭转局势。”汪耘丰道。
何琪当然意识到了,因此又陷入了深思中,然而思考了不过数分钟,就做好了决断,当白子落下的那一刻,却是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就连汪耘丰老先生都忍不住站起身,问道:“白子这是在干什么?”
是的,白子的操作实在令人费解,只是下了草草的几手,去应付黑子那一记“妙手”,随后便把重点放在了“打劫”上,这里打一处,那里打一手,貌似是延缓了黑子的攻势,但始终是要面对的,躲不开啊!
面对白子的轻视,顾如水果断找到了一处机会,抢了一个“急先手”,黑子再度发起了一个迅猛的攻势,打出了一记似乎可以宣告白子死亡的“冲尖”,就像是一把利剑,刺破了白子的防御,扎进了心脏部位。
“要被屠龙了!”伊耀卿惊呼道。
“屠龙”是一个术语,指的是某一片棋子被整个包围了,完全没有了出路。
“白子必输!”
“为什么?”
“谁能告诉我白子为何这样下?”
“便是范西屏、黄龙士、施襄夏三人联手,也回天乏术,白子断然不可活。”
“这位仁兄,上一局棋,你似乎也说过这句话。”
“黄某今年四十有六,可对天立誓,此局若白子反败为胜,明日便提束脩上门,行叩拜大礼,拜何先生为师。”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诸位可都听到了?”
“我等皆可作证。”
“若白子不能反败为胜呢?”
“若白子输,明日去我家取现金20大洋。”
“口说无凭。”
“哈哈哈......”众人皆笑。
“你们笑什么?”
“你怕是新来北平的吧?”
“是啊,黄某日前才至。”
“怪不得!”
这人一听,更加迷糊了。
“钱爷肯与你打赌,那是给你面子。”
“整个北平的人都知道,钱爷向来说话算数。”
“尽可放心!”
......
这人立刻恭敬道:“在下黄友亮,苏州人,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钱玄!”
“啊!原来是德潜先生,恕在下冒昧。”黄友亮惊喜道。
“不碍事!”钱玄挥挥手,不在意道。
与此同时,双方又走了数十手,全局来到了110手,面对黑子泰山压顶般的攻势,白子突然落了一手“角棋”,也就是在角部位置,与“拆二”的那块棋相距甚远,甚至可以说,这步行棋,与挽回“拆二”没有丝毫关系。
但正是这一步没有丝毫关系的棋,却是让顾如水面色潮红,心如死灰,让全场的人哑然失声,渐至高声惊呼,激动不止,纷纷不可置信。
“翻了!白子翻了!”
“我的天哪!”
“果真反败为胜了!”
“这也能翻?”
“何先生,果真是有本事的,在下服了。”
......
“耘丰先生,如何?”伊耀卿兴奋到了极致,双眸耀着光,对于好棋之人而言,能亲眼目睹这种超高水平的对弈,实乃人生之幸。
“此一手打在了黑子的七寸上,‘妙手’无疑,舍弃‘拆二’,换黑子的这一角,虽然目数落后,但进入官子阶段,白子获得先手,可一举扫除劣势,彻底奠定大优势。若黑子不吃这条龙,则不至官子阶段,便要输。”汪耘丰先生将白子全局在脑中过一遍后,顿时惊为天人,又道:“老夫明白了,明白了,‘拆二’是套子,是白子故意设的,便是在等这一刻,一根不能咽下去的硬骨头,卡在了黑子的喉咙里,吐出来是死,咽下去更是死,好高明的手段,老夫自愧不如。”
至此,众人才明白了所以然,而顾如水此时自然也看出来了,思虑许久,也没能找出解棋的办法,只好弃子投降,心悦诚服的说道:“琪兄,在下今日真涨见识了,输的心服口服!”
“承让,承让。”何琪说完,便径直往后躺在了席上,长舒一口气,不由得揉起了脑子,下棋实在是太耗精力了。
见此何琪累了,顾如水也不好意思提出复盘,道:“不知琪兄住在何处,我想明日上门取经。”
“顾兄莫急,这几日我要搬家,待事完了,也可全身心的与顾兄交流。”何琪道。
“也好!”顾如水道。
如怡下午的心情,便如先生的棋,忽高忽低,最后白子获胜,心情本来好的要死,结果听见先生要搬家,心情一下子从云端跌入了谷底,少女心思多烦恼,又无人可诉说,藏着委屈巴巴的一张脸,真是我见犹怜。
当何琪休息了一会儿,与顾如水一起出来时,忽见一人,四十有余,长得白净,一看便知家境优渥,其穿着穿着一件长袍马褂,头戴一顶小帽,拖着一根小辫子,迎面走来,“吭呛”跪下,朝着何琪就来了个三拜。
给何琪都干懵了,傻傻的杵在原地,顶着一张问号脸,四处观望,盼着能出来个人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弟子黄友亮,拜见何师!”打赌输了的黄友亮,头抵着地,双手贴地,跪在地上,洪亮的喊道:“明日弟子携束脩,登门行礼。”
“王德发!”何琪不禁脱口而出,刹时被惊的瞪直了眼睛,嘴都成了o形,来不及思考,指着地上的人,急忙哆嗦道:“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哈哈哈!!!!!”
“海丰轩”内顿时响起了一阵冲天的大笑声,似是要掀翻了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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