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省,62年。
这个冬天,寒冷异常。
腊月十七这日,天气尤其阴冷。
而在荣威县的红星公社,一个叫高家沟生产队的饲养室里。
此时,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荷尔蒙味道...
“郑老师,您受累了。”
生产队长恭恭敬敬的、拆开一包“红梅牌”香烟。
从中抽出一支烟,递到的公社畜牧员郑皓的手里,“您抽支烟,歇会儿再忙活吧。”
郑皓摆摆手,“我不抽烟。”
“嘿嘿,抽不抽那是郑老师您的事情。”
说着,
生产队长把那包、已经拆开了的烟塞到郑皓的兜里,“但我们得有所表示,免得怠慢了您这位、整个县里面最年轻有为,最权威的畜牧员。
“今天能够请到您,亲自来给我们的母猪配种。”
王生产队长一脸敬佩:“能劳动您的大驾,这可是我们整个生产队、广大干部和生产队社员们的荣幸啊。”
郑皓微微一笑,“王队长客气了。不过在给母猪配种之前呢,我先跟你说好。处于发青期的母猪,性情暴躁、凶狠异常。
待会儿无论做什么,你们都得听我的指挥...要不然的话,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故,这安全责任...到底算谁的?”
“哟,不就是给母猪配个种吗?”
妇女队长一身肥膘,颤巍巍的贴上来,“郑老师,你放心吧!一会儿只需要你在旁边歇着就成,这活儿...我会干。”
郑皓瞟她一眼,“这位同志,人工授睛这门技术看似简单,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妇女队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没事儿!不就是用根长长的橡胶管子,给母猪捅进去嘛...
这有啥呀?以前我见过别的畜牧员,他干过这事儿,简单的很!”
等到妇女队长,
兴冲冲跑出去洗手、开始做给母猪配种的前期准备工作之后。
郑皓剑眉微踅:“王队长,在这个生产队里,到底你是领导、还是妇女队长是领导?”
王队长难堪一笑:“现不是鼓励争当‘铁娘子’嘛...
她呀,能的狠!处处都要争先、时时都不忘挣表现。我也拿她没啥好法子...”
等到妇女队长回来。
郑皓看她那副大包大揽、横冲直撞的架势。
不由开口提醒妇女队长:“这位同志,给母猪配种这件事情,还是我来吧...毕竟你不专业。”
妇女队长,
她似乎急于争取在整个红星公社里扬名、很想被树立为‘铁娘子’的典范。
以便好给她自己,争取晋升的资本...
只见妇女队长,听了郑皓的衷心劝告之后。
大大咧咧回道:“没事儿!这人和猪啊...其实也差不多。
我们生产队里,谁不是推倒了就糊、糊了就困觉?哪有那么多讲究...干就完了!”
郑皓叹口气:“大姐啊,你最好悠着。点发青的母猪性情暴躁、凶狠异常。
全国各地的生产队里,每年被母猪咬死咬伤的社员,其实真还不在少数。
只是这种小事情,就连20里地之外的人,他们都不一定能够听到消息。所以才不为人知罢了...”
郑皓话音未落!
只见胖墩墩的妇女队长,‘嗖’的一下子翻过猪圈围栏。
“咚——”的一声!
妇女队长重重砸落在猪圈之中,吓得那头母猪一激灵!!
同时也把生产队长,给吓了一大跳,“哎,张大姐...你慢点!受睛受睛,不是让你把母猪弄受惊...”
给母猪进行人工授睛。
干这种事情,
其实需要趁眼前这头已经发青的母猪,它不注注意才行。
但妇女队长却是胆大:“欢欢的!我们忙完了,还得去吃饭咧...都几点了?”
这个粗手粗脚的妇女队长下手忒狠,惹得那头母猪立马发了飙!!
“坏了!
生产队长见母猪双眼血红,顿时头皮发麻:“饲养员,赶紧按住它!这是要咬人啊....快快快,要出人命咧!”
按住它?
谁有那个本事?!
这他娘的...
即便是传说中的武松来了,他要是不喝上3斤高度酒,也得赶紧逃!!
一猪二虎三狗熊。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母猪此时双眼通红,完全是一副要择人而噬的凶悍模样!!
站在猪圈外的郑皓见状,
赶紧吩咐饲养员:“王饲养员,你赶紧给母猪挠它前腿后面的部位,对对对...别停!
使劲啊!你幺妹儿的...你当是给你老婆挠背呢?猪皮厚的很!放心,抓不破!”
此时的妇女队长,她已经被完全吓坏了!
只见妇女队长,已经被吓的一屁股跌坐在猪屎猪尿之中。
头发散乱、浑身瑟瑟发抖,浑身瘫软的躺在猪屎猪尿之中。
一时会儿之间,这个胖娘们儿动弹不得。
“嗷呜——”
母猪双眼充血,后背上的鬃毛竖起!
这是母猪要发飙、咬人的前奏啊...
郑皓见势不妙,单手撑围栏,瞬间从猪圈外面一跃而下。
很是轻盈的就翻过猪栏、郑皓进入猪圈之中。
“拱,拱拱...”
同时嘴里,不断的学着公猪的叫声:“拱,拱拱...”
渐渐的,母猪的情绪安定下来。
生产队长撸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随后压低声音冷声警告道,“大家都把嘴巴,格老子的夹紧点、别打岔!
刚才要是没有郑老师出手,咱们今天生产队的人,都得到妇女队长家吃席去...吓死我了,嘛蛋!”
这个生产队长嘴里的“郑老师”,自然就是指畜牧员郑皓了。
其实郑皓的年龄不大,今年才19岁。
但是在生产队里,
稍微有点技术、有文化的人,都会被社员们尊称为老师。
这和他的职业、年龄无关。
刚才母猪发飙、差点咬死人,众人对此场景是又惊又吓、又是钦佩:
啥叫专业?
看看人家郑老师!
三下五去二,就把母猪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这就叫专业!
不愧是文化人、不愧是红星公社的小兽医呀...人家小郑老师,就是不一样!!
等到郑皓忙完。
生产队长客客气气的上前,“郑老师,您专程赶来...辛苦了辛苦了。走吧,去洗洗手、擦把脸,然后就开饭。”
“这个...不太好吧?”
郑皓一边收拾器械,一边客气,“我们单位上有明文规定,畜牧站所有的干部职工,不得无故接受群众的宴请。”
生产队长咧嘴一笑,“我可不管它是龟腚、还是王八屁股。
供销社在墙上,还写着‘不得随意打骂顾客’呢!那啥也没耽搁。”
队长一拍胸,“就一顿家常便饭,哪来的什么宴请?
这不是凑巧到了饭点了吗?顺便在老乡家里吃顿饭,又咋了?”
郑皓点点头,“那就叨扰了。要不...我交上点粮票吧?”
饲养员笑道,“郑老师啊,您又不是公社里的干部下乡,在我们生产队里吃顿便饭,那算不上派饭的。”
公社里的干部们下乡,
他们在生产队里吃饭的时候,是需要上交粮票,和一点菜钱的。
那叫做“派饭”。
这是公社里的硬性规定,谁也不能违反。
但畜牧站不同,它属于事业单位。
像自己这个小兽医,受公社、和县畜牧局的双重领导。
同时县府也会“指导”畜牧站的工作、县“农林牧副渔办公室”也能管理畜牧战线...
这就相当于姨娘太多了,也就没人会真正去关心某个娃...反正知道它总归是姓“公家”就行。
所以兽医下乡之时,吃一顿生产队里的便饭。这算是人情,并不会违反纪律。
今天中午的午饭,是在生产队长家里开的。
饭桌之上,
生产队里的八大员,齐聚一堂:
生产队长、贫农协会组长、会计兼出纳、计分员、保管员、饲养员、民兵排长。
那个妇女队长跑回家去洗漱了一番,现在也抓紧时间过来吃席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妇女队长抱着“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也不影响吃饭”的坚定决心。
誓死也是要捍卫她,吃这一顿不要钱的“招待饭”权利的...
只不过如今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先前那股、张扬跋扈的精神头儿了。
妇女队长一见到郑皓,便羞愧的红着脸、躲在靠里面的座位上。
一声也不敢吭...
这顿饭。
生产队的这八大员,他们名义上是来叼陪末座、是来陪着郑皓吃“便饭”的。
其实个中的道理,
在场的人,全是瞎子吃汤圆...大家心里都有数。
吃公家的饭,
总归还是比吃自己家里的、那种真正的“便饭”,要顺喉一些...
同样的道理,
如果今天中午,郑皓不留在这里吃“便饭”的话...
这八大员,他们也就没了“吃招待饭”的理由了。
只有自己顺水推舟,留下来吃了这顿饭。那才是我好、他好,大家都好的美事...
今天的这顿饭,谈不上特别的丰盛。
但也绝对不会是生产队长,嘴里所说的便饭。
桌子上,摆着一盆蒜苗回锅肉。只不过里面毛多肉少,一大半全是蒜苗。
所谓的肉,
其实是炼油之后剩下的油渣,而且拢共也没几块儿。
用生产队长的话来说:这叫取个肉味儿就行,谁也不敢说这一盘菜,它不是回锅肉吧?
桌子上还有一盆芋儿烧鸡。
还有一道水煮雪里蕻,清炒牛皮菜,外加一大盆酸菜煮草鱼汤。
生产队预备下的腊肉,和香肠肯定是有的。
只不过数量不多。
而以郑皓的级别和重要性,还达不到让生产队里,拿出宝贵的腊肉香肠,来招待自己的程度。
——那是生产队特意留着,用来款待公社重要干部用的。
桌子上的这些菜品里,也就那一盘回锅肉,和红烧鸡有油水。
其他的菜里面,则见不到一滴油星。
没办法,
这个时期,大家伙儿都缺油。
不管是城镇居民、还是生产队的社员,他们每个月的食用油供应,是2两8钱3。
家家户户做菜的时候,都是用筷子数着一滴、一滴的往锅里放。
一个月,
总共就这么一点食用油定额。是没有人敢放开手脚,往锅里倒油炒菜的。
今天中午这一桌子的菜,搁在后世算不了什么。
但在这个时期,那绝对是一年到头,都难得吃上几回的好饭了。
等到正式开席,
大家伙儿嘴上说的客气,可吃起饭来,那是一个比一个猛、一个比一个狠!
平时大家在家里吃饭,都是掺杂7分粗粮、3分细粮。
生产队用来招待“兄弟单位”的饭,却是3分粗粮、7分细粮...嗯,还是细粮好吃!
吃公家的饭,确实香!
等到吃完饭,
郑皓接过妇女队长,双手递过来的医疗箱,就准备起身告辞。
正在此时。
妇女队长咬着牙、鼓起勇气凑上前来,“郑老师...您箱子里有我们生产队,给您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莫要嫌弃哈。”
只见妇女队长满脸堆笑,“我家里吧,还养了10几只鸡。眼看着,也到了该阉割的时候了...”
郑皓点点头,“哦,10多只鸡啊?那挺好的。只是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一次我来下乡,没有带阉割鸡仔的工具...下次吧,下次一定。”
妇女队长笑笑,“好好好,下次就有劳郑老师您了。”
自己的医疗箱里,明明就放着有全套的阉割鸡仔刀具。
而这位妇女队长,
她在往自己的箱子里塞烟的时候,其实妇女队长当时,也看见了郑皓的那套阉鸡的工具...
不过在这节点上,
郑皓和妇女队长两个人,双双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眼前这位妇女队长,她是希望郑皓,不要经过畜牧站走手续。
最好以个人帮忙的性质,好免费替她阉割鸡仔...
而郑皓则是:把明明跑一趟就能解决掉的事情,非得要分成两趟来跑。
这样一来,
自己就可以多蹭到一顿饭、多混到两包烟...
妇女队长和郑皓,对各自心里的盘算...大家都有数。
但两个人却不会明说。
就像《红楼梦》里尤三姐所说的: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你好歹别把它捅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