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公社有一个客运站。
但很小,很破,很简陋。客运站里只有职工三位、狼狗两条。
灰的黑的,大的小的老鼠,倒是不计其数,而且贼胆大!
大白天的,这些耗子都敢出来晃悠。
使得不少前来坐客车,去县城的群众们见了,都纷纷忍不住得吐槽几句:龟儿子的!
亏的不是早几年困难时期,要不然的话...哼!
郑皓只带了两身换洗衣服,在妹妹、嫂嫂、母亲,还有爷爷的陪同下,来到破破烂烂的公社客运站。
只见土院子里,已经停着一辆油漆斑驳的老式“嘎斯牌”客车。
车头玻璃上,用白纸板写着【红星公社═荣威县城】。
这种客车是五十年代,从老大哥那里进口,现在已经被大城市里的客运站,淘汰下来了的车型。
这种破客车,还真不是骂它破...它自己是真的够破了。
客车车体上的原厂油漆,早已脱落。
斑驳的,如同被狗啃过了一般。
母亲指一指那辆客车,开口问,“皓皓啊,妈认识客运站的杨站长,要不要妈去找找他,给你买一张最前面的座位票?”
郑皓摇摇头,“不用了妈,坐哪都一样。”
“坐后面更颠簸。”
母亲不同意,“到县城要坐一个多两个小时呢!你要是坐在后面的话,那就太受罪了。”
所谓的前面的座位,其实就是副驾驶那个位置。
那张椅子,在很多人眼里跟个宝座一样的。
尤其是公社的干部,他们去县城出差之时,最是欢坐在与客车驾驶员并排的那个位置上。
似乎那样,会倍儿有面子一般。
郑皓可不想用自己的脑袋,去挑战前挡风玻璃的硬度。
“妈,我年轻。还是把更舒适的位置,让给那些更有需要的同志们吧。”
郑皓表现的很是谦和,“我坐中间有点就行。”
母亲连同爷爷他们,陪着郑皓进了车站,那间用青砖垒砌的售票屋子。
郑皓从巴掌大一个窗口,递进去5毛钱:“同志,买一张去荣威县城的车票。”
收好钱,
售票员递出一张、只有大拇指那么大小的车票,“拿好车票。票钱是3毛7,找你1毛3。”
做去县城的班车,其实也是可以在车上去买票的。
只不过,
在车上售票员手上买的票,最终有没有座位,那就不一定能够保证了。
所以担心自家的宝贝儿子,站的辛苦。郑皓的母亲,才会这么强烈要求,必须到车站的售票窗口来买票。
坐上车。
“爷爷,妈,嫂子妹妹,你们都回去吧。”
郑皓从车窗探出头来,“等我到了四九城,会给你们拍个电报回来,报一声平安的。”
爷爷无语。
母亲噙泪,“别拍电报,那个太贵了。你还是写信吧,也别寄挂号信,就用平信就行了。”
郑皓点点头,没和自家母亲争论这个。
孝顺孝顺,要想尽孝,就得先顺着长辈的意思来。
等到班车发动,开始缓缓舍离汽车站。
等到客车转过出站这个路口,就会开始加速。
郑皓再次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着自家的亲人们挥挥手,“爷爷,妈你们回去吧。
在爷爷那个酒坛下面,我把年终奖金、和这个月的工资。
还有年终畜牧站,发给职工们的福利,1斤2两《糕点购买凭证》,都压在酒坛下面了...妈,你别忘了!
过年给爷爷买上点儿绿豆糕、还有火柴糕,他老人家就喜欢吃这些...”
母亲努力摆手,“好,妈记下了。皓皓啊,你背包那件白衬衣里,有妈给你放的50块钱...别那么节省!
出门在外处处都要钱,该花的地方你一定要花。听说四九城里的人眼界高,别让他们看不起你!”
郑皓使劲挥挥手。
不知不觉之中,好像有车窗外的扬尘进入了眼睛。
涩涩的,有点想揉揉它...
红星公社距离荣威县城,只有33里地。
但就是这区区30多里的路程,一天却只有两趟公共汽车:上午10点一趟,下午4点一趟。
就这两趟公共汽车,都还非常的不准时。
只因为沿途有不少群众,需要上下车、搬运大包小包的物品,所以非常的耽搁时间。
而驾驶员的脾气很大,他是想骂谁就骂谁。
但驾驶员开起车来,又出乎意料的佛系,他是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这样一来,公共汽车要是能够准时准点,那才叫奇怪了。
班车还没有驶出去10里路,就有社员站在路边招手。
“吱嘎”一声,司机或许在部队上是坦克兵。
他刹起车来,是根本不会不顾忌,那些车厢里乘客们的感受的。
现在的驾驶员太牛气了,没人敢在他们面前呲牙。
估计也就到了大队长这个级别的干部,敢和司机争辩几句。
反正生产队队长,是万万不敢的。
“拱拱供——”
上车的三位社员吃力的,往客车上搬运猪笼。
司机见状,不由厉声呵斥:“眼瞎啊?这是用来拉人的客车。你们要拉猪,格老子往车顶的行李架上搬!”
抽着旱烟、正在督促社员们把猪笼往车上搬的老头,
却不干了,“驾驶员同志,你凶哪个哟?你晓不晓得一只猪仔在生产队社员眼里,有多金贵?那可是比爹娘都还亲哩!
要是放到车顶行李架上,把我们生产队的猪仔给吹生病了,你管赔啊?”
三个年轻的小伙子在忙着搬猪。
另外一个头顶裹着白麻布头巾,手里举着一根,足足有两尺多长的旱烟干的老头。
不满的开口了,“你们客运服务社,不就是为广大的劳动群众服务的吗?你咋能动不动,就凶我们这些社员呢?”
司机像看傻子一样的、盯着那个老头。
嘴里冷冷回敬道:“生产队的食堂墙壁上,还写着【饭香菜美。敞开肚皮吃,不要钱】呢!你咋不去吃?”
老头把手中的汗烟杆,在车门上重重的磕了几下,“你这位同志,知不知道我是啥身份?
我是我们大队里的贫农组长!要不要我来给你上一堂,忆苦思甜课?”
司机浑然不惧,“我还是咱们连队的运输标兵呢!那要不要我来给你讲讲,什么叫服从命令、遵守纪律?”
坐在车厢里的乘客们见状,心中不有暗自叹息:这两个,都是惹不起的牛人啊...
司机那是硬莽!
老头则可以给别人,三天三夜不歇气、唾沫横飞的连续讲述他过去的斑斑血泪史...
虽然他讲的内容当中,大部分都注了水。
可谁又敢说什么呢?
谁要是敢质疑这种老头,他所吹的内容真实性...
大队里一定会让他知道:什么叫才叫做铁拳!!
车厢前面客车司机,和那位贫农组长正在硬钢。
司机都是退伍下来的,性子直、脾气大,而且他们的工资很高。
一个月足足有4,50块钱呢!
反观贫农组长,那家里是穷的上无一片瓦、下无一块砖。
在生产队里是,属于穷横穷横的狠厉角色。
今天他们这一场较量,司机敢拒绝继续驾驶;而贫农组长,则敢组织社员出来挖断公路!
最终究竟谁先服软?
结果真还难以预料。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管它是驴咬死马,还是骡子踢死牛。
郑皓裹紧身上的棉大衣,倚靠着座椅,慢慢打起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