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鱼三吃,享用了晚餐,徐景昌美美睡了一觉,这才爬起来,前往午门上朝。
等徐景昌赶来的时候,朝臣也基本都到了。
置身百官之中,就能感觉到强烈的差距……纪纲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凶名赫赫,但他却是没法参与早朝。
毕竟他的本职指挥使太低,除非是年节大朝,文武齐至,才有资格跟在后面,沐浴皇恩,感受天家威仪。
但问题是那种大朝,公侯齐至,而且也谈不了什么事情,来了也是白来。
不能参加早朝,只能靠着单独陛见,但问题是皇帝陛下那么忙,凭什么有空见你?所以说,虽然锦衣卫指挥使直接听命天子,但很多时候,要受制内廷,成为东厂的附属品,道理就是这个。
徐景昌则不同,他身为超品国公,只要在京,一般常朝都能参加,他又挂着詹事府詹事的衔儿,也有上朝资格。
不论文武,谈论什么事情,徐景昌都能掺和一脚,谁也别想把他甩在一边。
什么是权力?
这就是!
毕竟有资格参与,才有资格讨价还价。
所以当徐景昌来到的时候,朝臣都忙着跟他打招呼。
解缙更是主动凑过来,徐景昌冲他笑了笑,事情办得不错。
随后徐景昌和夏原吉打招呼,老夏主动往前了两步。
“我不好称呼徐通政了,定国公,你看是不是置身事外比较好?”
徐景昌笑了,“我说夏尚书,咱们俩也是老朋友了,你给我个面子,自扫门前雪,各自清理门户,伱看怎么样?”
夏原吉眉头动了动,意味深长笑道:“按理说我该给定国公这个面子,但锦衣卫贪墨搜刮太狠,罪孽深重,朝堂上下,无不胆战心惊,有识之士,纷纷挺身而出,有些事情我也约束不住啊!”
徐景昌微微一笑,“夏尚书,锦衣卫属实胡来,我也想过了,打算将锦衣卫所有名册上呈五军都督府,然后转给兵部,由兵部核查校阅,就像三大营禁军一般。”
徐景昌说着,看了眼不远处的兵部尚书刘儁,这位正竖着耳朵听着,心脏砰砰乱跳,简直大喜过望。
户部和锦衣卫争斗,兵部还能捡个大便宜,还真是出乎预料,谁也想不到啊!
包括吏部尚书蹇义在内,也都大吃一惊,这个方案属实有点动人心魄。
他们的段位比纪纲高了太多,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徐景昌的用意……只要做成这件事,所谓的天子亲军,锦衣卫也就纳入了朝臣掌控之中,危害性减去了至少九成。
也就是说,从此之后,这口天子的宝刀,也就不再锐利了。
纪纲跑去和徐景昌磕头认错,苦苦哀求,甚至是表忠心,唯命是从……这些都是虚的,把握不住。
哪怕他叫徐景昌干爹,有了机会,也会化身父愁者,来个义父在上,受孩儿一刀。
他的忠诚,不会比吕布更多了。
所以徐景昌跟他说,朝廷不是梁山泊,就是这个意思。
朝廷是建立在规矩上的,而不是建立在个人品行威望,或者恩情信义上面……李逵对宋江的忠心,只存在江湖上面,朝堂讲的可不是这个。
纪纲很凶悍,但他为什么能这么凶悍?仅仅是他这个人强吗?
不是的,因为锦衣卫能监察百官,缉拿不法,这是职权所在。
同时锦衣卫也有自己的诏狱。
盯人、抓人、拿人、审问,一整套流程,锦衣卫都能自己负责,不必经过三法司。
而且锦衣卫指挥使可以直接面君,请旨审判,完全不必其他衙门点头,自己就能完成一切。
正是如此,才造就了锦衣卫的赫赫凶名。
只看个人,忽视整套体系,或者以为身为天子亲军,就该理所当然牛叉强悍,那都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徐景昌当然不会指望纪纲跪了一次,就彻底成了自己狗腿子,那不是做梦吗!
他要锦衣卫的名册,要把这份名册交给五军都督府,然后上呈兵部……就是从人事上,掐住锦衣卫的脖子。
从预算上,限制住锦衣卫的活动。
不管多有权势的衙门,预算永远都是命门。
而文官厌恶锦衣卫,除了天子爪牙,特务机关外,更深层次的,则是锦衣卫不受文官掌控。
在这个朝堂,任何不受掌控的力量,都会遭到排挤敌视。
甚至吏部敢利用京察,免去徐景昌通政使的职位,也是这个原因。
而此时徐景昌把控制锦衣卫的关键交了上来,户部尚书夏原吉、吏部尚书蹇义、兵部尚书刘儁,还有其余当朝重臣,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
别闹了,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了。
一场刀光剑影的冲突,就这样化解于无形。
徐景昌跟几位尚书谈笑风生,宛如多年好友。
只有解缙,他耐心倾听,仔细琢磨……渐渐也有了心得,
徐景昌成了锦衣卫大都督,凌驾纪纲之上,其实他只要敲打纪纲,或者换个更听话的,他就可以掌握锦衣卫。
而凭着徐景昌的地位和权柄,完全可以把锦衣卫变成和六部抗衡的强大衙门,甚至种种权柄,无所不包。
一个能把通政司玩出花的人,掌握了锦衣卫,会产生什么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或许陛下也是想看看徐景昌的能耐,才会这么安排吧!
不过出乎预料,徐景昌不但没有接招,反而主动让出了锦衣卫的部分控制权力,纳入了朝堂体系,让兵部、户部可以间接掌控锦衣卫……舍得之间,尽是智慧。
解缙感叹之余,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徐景昌虽然人厌狗嫌,但是却能在朝堂风生水起,身居高位,掌握大权,难道不值得自己好好学习吗!
很快群臣入朝,拜见天子。
夏原吉抢先站出来,“启奏陛下,数月以来,锦衣卫报案颇多,查抄官绅大户,不下百余家,奈何只有数万银两没入国库……臣恳请彻查锦衣卫,追查去向,给朝廷一个交代。”
朱棣点头,“此事朕知道了,你准备怎么调查?”
“回陛下的话,原通政使徐景昌精明干练,熟悉政务,如今升任锦衣卫大都督,由他总揽锦衣卫事务,追查银两去向,最是恰当不过,足以让人心服口服。”
让锦衣卫大都督去查锦衣卫,亏你老夏说得出口!
谁不知道,所谓内部调查,不是为了查出什么,而是为了查不出什么。
你夏原吉气势汹汹,还以为会对锦衣卫下狠手,谁想到,竟然是雷声大雨点稀,你欺骗了大家伙的感情,你知道吗?
朱棣也是微微一愣,随即道:“徐景昌,你怎么看?”
“陛下,锦衣卫本是天子亲军,尽忠职守,都是为了陛下做事。臣以为应该以武人要求锦衣卫,要讲究武德,要忠心天子,军纪严明!臣打算立刻清查人员,详细造册。办案所得,视同军前缴获,要如数上缴国库。在十日之内,臣会向户部,兵部,刑部上交结果,请陛下放心!”
徐景昌的这番话,可谓是慷慨激昂,无懈可击,让人没法反驳,想挑明白都挑不出来。
谁敢说锦衣卫可以不讲武德啊?
难不成还要骗,还要偷袭?
但是朱棣也不傻啊,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手里的刀,竟然要交给朝臣捏着一半刀柄?
这是什么意思?
想弱天子羽翼吗?
朱棣又看了看几位尚书,再看看徐景昌……此时的朱棣,已经有所预感。
好啊,这帮东西勾结到了一起!
跟朕耍起了手段!
朱棣眉头一再深锁,片刻之后,他终于想到了办法。
“徐景昌所讲,有些道理,可以这么办。不过朕也听说,户部多开了数个仓库,里面空无一物,却安排了二十多个文官,下面还有书吏,差役,浪费国帑民财,肆意挥霍,十分可恶。锦衣卫看应该怎么办?”
徐景昌道:“陛下,站在锦衣卫的立场上,臣自然主张彻查到底……不过臣毕竟管过征税的事情,略有些心得体会。陛下要求充实国库,户部那边也是殚精竭虑,增加仓库数量,总不能钱粮收上来,没有地方储存。至于增设官吏,毕竟管理仓库也是个很复杂的事情,涉及到如何仓库,如何防范盗窃,还要对付虫鼠……这些都要提前预演,臣不知道夏尚书是不是打算提前储备人才,如果确实如此,户部则需要提交一份彻查的结论,如果再有问题,陛下可以安排三法司进行详细调查。”
妙!
徐景昌已经把理由找好了,然后让户部自查,户部查完,再安排三法司……这时候秋粮已经收上来了,那几个仓库自然能填满,而且还会成为表现很突出的仓库。
高,属实是高!
这么办事,连夏原吉的汗毛都伤不到。
投桃报李,互相交换,就算天子有心,又能怎么样?
一切进展顺利,只不过朱棣到底不是寻常天子,你们想糊弄朕,朕也有办法对付你们!
“按理说朕不该有什么疑问了……可是官吏冗杂,人浮于事。就在不久前,苏州知府杨荣,常州知府杨士奇,松江知府胡广,镇江知府金幼孜,他们整顿地方,裁撤了数百名官吏,节约俸禄五万两……倘若天下官吏都能跟他们学,又怎么会靡费这么多俸禄?尤其是吏部,今年才到八月份,津贴支出就比去年一年还多,简直可恶。”
朱棣怒视着几位重臣,“你们就按照这四府的方法,给朕仔细自省,看看能裁掉多少冗官,结余多少开支!如果拿不出来结论,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朕就从你们几个人开始裁汰……行了,退朝!”
朱棣气哼哼离去,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朝臣。
坏了,又出大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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