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臣之后,以如此惨烈的结果收场,不得不说,朱棣下手是真狠。
只不过这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开暗娼的廖镛得到了应有的下场,那些跑去暗娼消费的恩客们,又该是什么结局?
“你能秉公而断,不徇私枉法,这非常好。堪称干吏。”朱棣毫不吝惜夸奖。
而得到了这一句夸奖,黄孝儒的前程几乎是无可限制……一条金色的升官之路,已经在脚下铺就了。
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关要过。
“你还要从速从快,把剩下的人处理干净……接下来释放奴仆,还少不得能臣干吏,你先下去吧。”
黄孝儒连忙叩谢皇恩,乖乖退了出去。
等到了外面,他长长出口气,就在刚刚的刹那,险些把心给吐出来。
这个案子办好了,接下来就要释放奴仆。
等把这两件事做好,陛下虽然没说,但毫无疑问,自己前程似锦,飞黄腾达,再也没有疑问了。
四十多岁,平平无奇的前半生就要过去了,接下来就是不可限量的未来!
黄孝儒怀着激动的心情,返回了上元县衙,火速开始审问。
前面他已经审了一半了。
俞士吉等人狡辩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是面对确凿凭证,就算抵赖也没用。
很快黄孝儒就给他们拟定了三条大罪……分别是品行不端、结党营私、密谋反叛。
毫无疑问,真要坐实了,绝对能诛杀他们的九族。
正好以伱们的血,染红我的官服。
黄孝儒暗暗咬牙,他就准备直接去上奏朱棣。
但是在即将动身的时候,黄孝儒还保持了一丝冷静。
“许典吏,定国公呢?他没有过来?”
许典吏看了眼堂尊大人,暗暗感叹,这定国公简直神了。
“回堂尊的话,定国公派人递了话,如果审完了案子,可以去面见他,商议一下。”
黄孝儒略微一怔,鬓角的汗就流了下来。
自己这是得意忘形,竟然忘了,定国公领办此案,还是自己的靠山,当真以为巴结上了天子,就能忘了故主吗?
黄孝儒不敢怠慢,连忙去了徐府。
作为仅次于皇宫大内的尊贵所在,黄孝儒还是第一次登门,他也不懂什么规矩,要不要送个门包什么的……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有家人直接过来。
“是黄县令吧?我们国公在里面等着呢。”
对方笑容可掬,把黄孝儒领到了里面。
难得,今天徐景昌没有去池塘钓鱼,而是在客厅等着他。
“黄知县,请坐。”
黄孝儒越发诚惶诚恐,瞧瞧人家这个礼贤下士的劲儿,再想想自己,差点就忘了登门请教,着实该死。
黄孝儒躬着身体,把自己得到的结果递给了徐景昌。
“定国公,请您过目。”
徐景昌点了点头,仔细翻看,过了好一会儿,徐景昌才抬起头,他没问这个,而是笑道:“廖镛说他是奉了建文帝之命,你为什么不拿这个定罪?”
黄孝儒忙道:“还不是多亏了定国公的指点。廖镛想以建文忠臣自居。陛下钦定的逆臣只有那几个,还有许多人都没有杀,他这是想逃脱性命,耍手段而已。”
徐景昌笑着点头,“没错,你说的很对。那你给俞士吉、贺银等人定罪,为什么又用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黄孝儒脸色微微一变,毫无疑问,他这个结党营私、意图谋反,就是指这些人是建文余孽,借着暗娼聚集,图谋不轨。
廖镛的事情,要极力撇开,到了这帮人这里,却又要扯上,属实有点自相矛盾。
“好教定国公得知,卑职看出来了,陛下就要借这些贪官污吏的人头,震慑天下。奈何他们只是去寻欢作乐,哪怕是逼良为娼,也没法顶死罪。所以下官只有按结党营私来办……而他们凑在一起,属实有抱怨朝政的情形,甚至还有诽谤天子。下官唯有办成图谋不轨了。”
徐景昌笑了,“黄知县,你觉得一边搂着姑娘,一边谈谋反,合适吗?”
黄孝儒的老脸通红,“这个属实不妥……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他们既然说了,那就要承担后果。”
徐景昌摇头,“说到底,还是酒酣耳热的醉话,以此杀他们固然可以。但终究不够妥当。”
黄孝儒脸色凄苦,一方面陛下要杀人,杀人就要有合适的罪名,哪怕没有,也要编一个。
偏偏定国公又说不合适,到底该怎么办?
这不是难为人吗?
黄孝儒苦兮兮的,“定国公,卑职愚钝,实在是想不明白,还望定国公不吝赐教,卑职感激不尽。”
说着,他就站起来,要给徐景昌跪下。
徐景昌伸手拦住,“用不着客气……我想问你,何谓纲常?”
黄孝儒一愣,“自然是三纲五常了……只是他们仅仅是狎妓,就算是逼良为娼,也到不了败坏纲常的地步啊?”
徐景昌一笑,“这就不对了……普通人或许可以,但既然是读书人,就要拿读书人的标准要求他们。更何况他们还是朝廷官吏,尤其是好几个人还是御史言官,他们平时风闻奏事,弹劾百官,动不动还劝谏天子。那时候他们可是侃侃而谈,义正词严啊!仿佛这天地下,除了他们,就没有好人了。”
“凭什么他们可以对别人指手画脚,到了他们,就要讲究规矩了?没有道理啊。”徐景昌笑道:“黄知县难道没有听过以毒攻毒的一招?”
黄孝儒怔了怔,突然茅塞大开,立刻道:“定国公的意思,可是要拿这个狎妓做文章?”
徐景昌点头,“没错,你也是读过圣人书籍,知道什么是微言大义,拆解这个案子,没什么难度啊!”
黄孝儒简直要哭了,谁用孔孟之道害人啊?
微言大义,也不是这个用法啊!
不过眼下不是辩论学问的时候,黄孝儒仔细思量。
“仁者爱人,谁人没有妻女,狎妓之举,自然是不仁的。”
孺子可教也!
徐景昌含笑,“还有吗?”
“有,既然是暗娼,又是多次去,那个花大虫也说了,女孩出身清白,他们还是坦然受之,助纣为虐,自然是不义的。”
徐景昌点头,“还有吗?”
黄孝儒想了想,又道:“他们明知不法,却不举发,这算不算渎职?算不算不忠?”
徐景昌抚掌大笑,“算!怎么能不算!为官不忠,为人必然不孝。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如此之人,臣节不亏吗?还有必要留在世上吗?”
有亏!
当然有亏!
黄孝儒激动的眼睛冒光……原来还可以如此定罪!
这招还真是够无赖的!
不过那些言官本就是指手画脚的无赖,拿这招对付他们,也算是恰如其分。
黄孝儒当即起身,对徐景昌深深一躬。
“多谢定国公,卑职知道怎么办了。”
随后黄孝儒就写出了或许是大明立国以来,最无赖的一份判词。
首先,皇帝陛下三令五申,禁止百官狎妓,流连青楼。俞士吉等人,身为监察御史,执掌风宪,却违背旨意,带头作恶,按律当诛!
当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徐景昌就已经暗暗点头,这货已经把精髓学到了。
按照狎妓判案,肯定死不了,但是换成违背旨意,这就是谋大逆啊!
足以把九族都赔进去。
再往下看,身为朝臣,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明知是良家女子,却欣然享受。毫无仁慈之心,不顾道义,将圣贤教诲抛到九霄云外。
如此行径,如何能自称孔孟门徒?
简直是读书人之耻,士林败类。
包庇罪犯,知情不报,非但渎职,而且不忠。
败坏纲常国典,罪孽滔天……
总结了一圈,黄孝儒最后定罪,秉持天子仁慈,将涉案的十三名官员,悉数斩立决。
这个结论递上去,朱棣还没说话,三法司这边就乱了。
“郑尚书,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定罪啊!要真是这样,就没有哪个人犯能活了!”吴中咬牙道:“不论犯了什么罪,都是败坏纲常,都是不忠不孝。岂不是人人皆可灭族?这还要咱们三法司干什么?”
郑赐同样无奈,“我已经去了,本想把这个案子抢过来,奈何徐景昌在那里拦着,有这个小子,就没有好事情!”
左都御史郭资气哼哼道:“不用问,这一定是徐景昌干的,黄孝儒纵然有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胆子。姓徐的简直藐视国法,实在是太可恶了。”
吴中道:“左都御,事已至此,咱们三法司必须同进退,无论如何,也要挡住,要是不然,我们就不要在朝中为官了。”
三人面面相觑,郑赐带头,“好吧,事到如今,也只有为了道义舍命一搏了!”
三个人立刻动身,前往左顺门,求见天子。
他们很容易就见到了朱棣。
凑巧的是,徐景昌也在,还有上元县令黄孝儒。
和以往不同的是,黄孝儒身上穿了一件耀眼夺目的飞鱼服,乍看之下,仿佛是锦衣卫一般,威严煞气。
朱棣哈哈大笑,“你们来的正好,黄知县审案有功,断案有理。朕特赐飞鱼服,嘉奖功劳。你们怎么看,朕可还公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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