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徐景昌从来不记仇,有仇早早就报了。
朝堂之上,没被他坑过的实在是不多了。
现在又有人上书弹劾,而且还如此气势汹汹,到底是何方神圣?
弹劾徐景昌的人叫袁纲。
他是举人出身,初为教谕,后来升到了知县,由于政绩突出,被调入京城,担任御史。为官以来,清正廉洁,从无过错。
最绝的是,吏部给百官增加了津贴,他居然辞而不受。
还说出清官安贫乐道,不用多给津贴,也是为国为民。贪官贪得无厌,就算给再多的津贴,依旧是损公肥私,敲骨吸髓。
「仆扪心自问,从来无愧于心,更无家族所累。御史言官,风闻言事。这是太祖皇帝给的权柄。仆舍身弹劾权贵,侥幸成功,没有什么好欣喜的。若是不幸失败,还望后来人能不避刀枪,前赴后继,为国家除去大患,安定社稷,功在千秋!」
袁纲交代完毕,留下了遗言,这才上书弹劾,准备和当朝最大的女干佞,拼死一搏!
消息传出去之后,朝堂上下,全都震惊了。
九卿重臣,多少大人物,都不是徐景昌的对手,一个区区御史,他行吗?
「这位袁御史德行无亏啊!」蹇义缓缓道。
听他这么评价,夏原吉放心了。
自从徐景昌帮着功臣武夫争取了面子之后,成国公朱能、曹国公李景隆、甚至是淇国公丘福,这些人都开始支持徐景昌,甚至到了休戚与共的地步。
「可以!」徐景昌道:「这才是正理,臣绝无异议。」
夏原吉也知道虽然乐子不小,但是徐景昌那小子油滑狡诈,背景雄厚,深得朱棣赏识……万一让他反过来诬告朝臣结党营私,授意袁纲弹劾,那就不好了。
如果搞不好,这一次袁纲的弹劾,很有可能成为徐景昌倒霉的信号,他未必会垮台,但是没准会成为垮台的开始。
果然,姓徐的还是有话说!
「讲!」朱棣干脆道,他甚至都有点期待了,就知道你小子不会束手就擒的!
「回陛下的话,中山王虽然开国有功,乃是国之名将,理当建庙祭祀。可是如今徐王庙信众太多,前来祈福的百姓,络绎不绝,还在与日俱增。求取富贵,想要升官发财,甚至是结婚求子,无所不包,长此下去,必成大患啊!」
大家伙去左顺门,求见陛下,让陛下严惩袁纲!
「陛下,定国公真是牵强附会,巧言令色,孔氏传承两千年,从无过错,陛下千万不能听信他的言语啊!」
徐景昌笑道:「陛下,臣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问题,想要请教袁御史,只要他能说清楚了,臣必然答应。」
「因为,因为孔氏圣贤教化,泽被苍生,仁孝传家,忠心耿耿,天日可鉴,你,你这是诋毁圣贤!」
文臣如此,武将那边却是义愤填膺。
….
他猛地跪倒,磕头作响,「陛下,纵然徐家忠义,这一代人如此,往后却是未必。更何况天下有那么多野心之辈,他们会借着中山王的名头,聚集在徐家周围,结党营私,左右朝局,为祸甚大。陛下,为了大明江山,千秋万代,务必要防微杜渐,不可遗祸子孙啊!」
「说实话啊,我有点想去瞧瞧了。」夏原吉笑嘻嘻道,原来他也是个乐子人。
德行无亏,意味着没有把柄可抓。
这位袁御史四十来岁,胡须稀疏,面容瘦削,但眼神十分锐利,有种正气凛然的意思。如果让他来演海瑞,估计都不用化妆。
我不辩解,但我只求一个个公允,你不能只针对徐家啊!
朱棣此刻已经云
淡风轻了,他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徐景昌,眼神之中,多了那么一丝丝赞许。
徐景昌立刻道:「臣觉得袁御史说得太对了,简直说到了臣的心坎上。」
你们真是臭不要脸,居然敢和孔夫子相提并论……但他又很快发现,还真不好驳斥……你说孔夫子了不起,人家讲徐达也有光复之功。
敢诬陷重臣,最起码发配海南。
朱棣哼道:「你危言耸听了,朕记得关帝庙,还有天妃宫,也都是如此。关羽也是凡人封神,如今已经是关圣帝君,所求无所不应。汉朝能出关羽,我大明就不能出中山王吗?你是觉得我大明不如大汉?」
就比如严阁老,他的名声那么差,很大程度上就是对言官下手造成的,越中四谏、戊午三子,那么多言官前赴后继,愣是把严阁老弄得臭不可闻。
袁纲点头,「没错,下官秉持公心,上书言事。也请定国公能仔细权衡,这对你们徐家也是好事。」
好小子!
够厉害!
「定国公,你还有什么说的?」
「胡说!」
徐景昌是兴趣盎然,可袁纲却是怒目圆睁,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
围绕着弹劾,一场风暴已经形成……偏偏身处台风眼的徐景昌还挺平静的。
徐景昌笑道:「袁御史怕是误会了,你说孔夫子有教化之功,我家祖父也有恢复燕云之功,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你说孔家仁孝,我们徐家也是忠义传承。我可以保证,徐家与国同休,和大明休戚与共,可没想过要像孔家这样,生生不息啊!」
而言官又有风闻言事的权力,只要有道理,就算是王公贵胄,也要乖乖听话……当然了,也可以想办法陷害无辜,弄死御史。可一旦这么做,名声就毁了。
另外左都御史郭资,他现在焦急之中,透着忐忑,毕竟袁纲是自己麾下,万一牵连到了自己头上,要怎么脱身?
只不过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实在是让人难受。
朱棣勃然大怒,「徐家忠贞,人尽皆知,中山王大功,功盖寰宇,你如此歹毒揣测,中伤功臣,你真当朕不敢杀人吗?」
….
弄得夏原吉一个上午都没有心思办公……和他一样的朝臣,有何止一个?
礼部尚书宋礼自从金殿遭到暴击,就一直告病在家。结果此刻也是医学奇迹发作,这位尚书大人在地上来回踱步,焦急等待。
所以必须忍耐。
朱棣也不是傻子,老岳父封神,这是好事情,但是徐家地位越来越高,久后会不会出事,这就不好说了……
必须想个稳妥的说辞……
还有刑部尚书郑赐,他也是翘首以盼。
勋贵这边切齿咬牙,已经准备行动了。
「陛下,定国公就在这里,他的祖父有求必应,应者如云,他说什么,那些人多半会相信的。万一定国公有什么不臣之念,顷刻之间,就会变成塌天大祸啊!」
徐景昌笑容可掬,但是听在袁纲的耳朵里,简直大逆不道。
「袁御史,你说我的祖父封神,我们徐家子弟如果趁机摇旗呐喊,可以左右朝局,影响天下大势,便是造反谋逆,也并非没有可能。」
徐景昌点头,「我知道,袁御史属实刚正不阿。我只是想问你,如果有一家,传承两千年,风光几十代,官居超品,连改朝换代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圣贤后裔,比我如何?」
蹇义挑了挑眉头,沉吟再三,「还是安心政务吧,且看着就是。」
徐景昌扭头,似笑非笑看着袁纲。
你说徐家门庭显赫,一门二公,可孔氏也是地地道道的衍
圣公,还是世代传承的。
「徐景昌,你又怎么看?」
袁纲顿时愕然,他怔了半晌,突然大叫道:「那是圣人后裔,岂能和你相提并论?」
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这位风光无限的定国公,怕是要栽跟头了。
朱棣怒火三千丈,当真准备下手了。
听说有人弹劾徐景昌,这是要砍了我们的领头羊啊!
这下子把朱棣都弄愣了,这小子脑子坏掉了?
人家弹劾你,你说人家说得对?
就连袁纲都迷糊了,我不会是幻听了吧?
朱棣哼道:「徐景昌,要真是如此,朕可就要关了徐王庙,下旨不许前去祭拜。」
他甚至愿意和袁纲当面对质。
你说拜祭徐达有危险,那遍地的孔庙,那么多磕头的学子,又该怎么算?
更绝的是,徐景昌一开始就认同了,你说得都对。
徐景昌道:「陛下,袁御史方才说了,就算我们徐家忠孝,也会有有心人,利用徐家的名头,结党营私,左右朝局,为祸甚大。臣相信袁御史的话,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借着孔家的名声,结党营私,左右朝局?这算不算为祸甚大?」
朱棣深吸口气,「徐景昌,这么说,此事就此结束了?」
「为什么不能相提并论?」徐景昌笑呵呵道。
袁纲额角冒汗,心突突乱跳,却也不愿意低头。
袁纲正色道:「陛下,此事可不能相提并论啊,关羽乃是前朝之人,历经千百年,才有今日的地位。中山王不同,他刚刚去世没有几十年,子孙尚在,且一门二公,权势煊赫!」说到这里,袁纲看了一眼徐景昌,忍不住暗暗咬牙。
「袁御史,我是讲道理的,我也希望你不要昧着良心撒谎。」
袁纲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只能低声道:「定国公是要以结党营私之罪,对付下官了。我袁纲无党!」
这位袁御史朗声说道。
徐景昌大笑,「袁御史,你误会了,我是希望你能以无上大勇,替朝廷铲除隐患……徐王庙可以关了,也必须关了。但是另一家,还望也能一视同仁!」
(本章完)
青史尽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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