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见索菲娅的那一刻起,修格就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去轻易相信对方的任何一句话。
如果说这位沃特尔的公主想要了解、验证塞伦城当中发生的那些古怪事件和灾难,修格还是能够理解的,毕竟索菲娅如今和沃特尔的军队系统关系密切,接触也极为频繁,了解这些事件或许能够为前线的部队和士兵提供一定的帮助。
但如果索菲娅说,自己对于哈维德王子的死一无所知,修格是绝对不会信的。
他很肯定,无论在何时何地,皇权的争夺更替向来都是阴谋与斗争的中心。
一位能够凭借个人能力在沃特尔王国当中获得民众拥戴,并且赢取军方信任的公主……怎么想都不会太简单。
在苏醒后的这几天时间里,修格已经不止一次向阿尔弗雷德与薇琳求证过哈维德王子遭受刺杀的情况了,当他得知,这位哈维德王子的乘坐的车辆在理论上足以横穿炮火横飞的战场时,修格便知道这件事当中的门道估计要比自己预想的复杂许多。
在这震撼了大半个梵恩的刺杀事件当中,不仅有着塞伦城独立政府以及黑日结社的影子,沃特尔王室的痕迹同样非常明显,相较之下,被那一连串组合拳打得头昏脑涨的德兰王国以及那些被完全当枪使的「热血青年」们,则显得尤为被动与可悲了。
对于索菲娅公主最后所说的一段话,修格当然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敢于在自己两人以及王室管家的面前自称王女,这便足以说明,索菲娅确确实实已经在当前的继承人权力斗争当中取得了绝对的上风,不仅如此,她也已经开始了积极的筹备行动——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并将其延展到一些新的领域当中去。
恩斯特家族显然是她的目标之一。
想到这里,一个想法在修格的脑内快速成型,于是他抬头看向对面的高挑身影,开口问道:「殿下,容我问一个问题……泽克元帅,或者说恩斯特家族在军队体系里的影响力,对您产生阻碍了么?」
索菲娅的目光在修格的脸上顿了一下,她并没有点头或者摇头,而是直接开口说道:「泽克元帅是我的军事老师,同时他也是沃特尔王国当今军事理论的奠基者,而恩斯特家族,则源源不断地为整个王国的诸多领域贡献着珍贵的精英人才,尤其是在军事领域……他们都是王国不可或缺的支柱。」
这一下,就连薇琳也明白了索菲娅的意思。
这位正准备大展拳脚的王女似乎对于沃特尔王国当中,由相当一部分贵族来分割、支配军权的现状感到不满了,毕竟在当下,军队便是她的立足之地,因此在这一领域,她是绝对不会愿意与任何一个人共享的。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么索菲娅的计划与想法便也非常明显了,至少就目前情况来看,她希望有人能够替她探查恩斯特家族当中的内部情况。….
至于希望自己争夺家族继承人之位的说法,修格暂且将其认定为一种表面说辞,毕竟自己当下的情况实在是非常特殊,哪怕翻遍整个梵恩,也未必能找得出来私生子在家族斗争当中取得胜利的案例。
「殿下,能否给我们一点商量和思考的时间?」
「当然,不过仅限于明后两天。」
索菲娅似乎知道修格并不会立即给予自己回答,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过头看向了管家芬恩:「替我安排与德兰使者与塞伦使者的会议吧,至于梅林勒和的法师,就交给专业人士们去应付……联盟诸国会议调整到后天早晨。」
待芬恩点头后,索菲娅便对修格说道:「那么,后天下午,便是二位给出回应的最后期限了。」
说罢,她突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请放心,我不会为了保守
秘密而做出什么无情之举,当然,我也希望两位能够做到守口如瓶……今天的晚宴很愉快,有机会我们可以再好好交流一下。」
「另外,修格先生,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作品。」
……
被伊米尔军团士兵们「送」回房间的修格与薇琳坐在客厅当中,一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薇琳有些自闭了。
她从未对自己过去所做的那些决定感到后悔,但这一次,她真的有些后悔接受那个自恩斯特家族发出的委托了。
薇琳认真地回想了一下,随即便确认,倘若自己没有接受那个委托,那么现在就应该在某个图书馆里认真地钻研自己的课题或是学习、拆解新的魔法。
而非被卷入这种一听就让人浑身发抖的漩涡里面去。
而且这一次,即将到来的那些麻烦要比之前面对的那些更加复杂,作为一个秉承「有题解题」思路与习惯的学者,她对这种充斥着两难抉择与人际关系的权力沼泽实在是……敬谢不敏。
修格当然也自闭了。
只不过令他感到困惑与紧张的并非自己接下来可能要做出的抉择,而是存在于恩斯特家族动向当中的谜题。
「索菲娅公主没有必要欺骗我,而且她所说的那些话,与薇琳之前提供的线索是能够匹配上的……如果索菲娅所说的那些话属实,那也就是说,我其实从未真正地脱离过恩斯特家族的视线,早在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离开波尔登并被遣送到塞伦城中时,针对他的监视就已经开始了。」
这一系列的猜想让修格感到很不舒服,尽管此刻的他位于阿德龙酒店的贵宾级房间,门外甚至还有精锐的伊米尔军团士兵作为守卫,但他仍旧产生了一种浓浓的被人监视、窥探的感觉。
不仅如此,恩斯特家族的行为更是让他产生了一个不太好的联想。
「黑日结社?」
修格在口中默默地念出了这个充斥着诡异与不详意味的名字。….
他总觉得黑日结社在塞伦城当中的一系列计划以及行动,似乎隐隐之中与恩斯特家族留下的轨迹相吻合,然而问题就在于,修格手中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薇琳小姐?薇琳小姐?」
修格叫了两声,于是难得有些晕乎的女法师终于从杂乱的思绪当中清醒了过来,她有些茫然地看向修格,同时「嗯?」了一声。
说实在话,她的这幅样子还是比较有趣的。
只不过修格此刻并没有欣赏的想法,他问道:「薇琳小姐,你……怎么看待索菲娅公主的‘邀请,?」
薇琳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她身体微微向后,倚在了椅背上,随后她轻声说道:「修格先生,我首先要说明一件事……我对你本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意见,事实上,你比我印象当中几乎所有的年轻贵族都要更加容易相处。」
这一下,轮到修格的表情变得奇怪了。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问题,薇琳轻轻咳嗽了一声,她重新调整了状态,说道:「我并非在特意地夸赞你什么,而是为了让你能够更好地明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嗯,更奇怪了。」
修格在心中无声地吐槽了一句,表面上则维持着平静。
见修格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薇琳终于恢复成了过去常见的那种状态,而她的声音也重新变得清冷了起来:「一直以来,我的追求,或者说我的个人目标都是进一步地挖掘、研究魔法的秘密,因此我从来都不介意为了它们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我可能会因此而遭遇危险并付出生命代价。」
修格继续配合着点头。
「但对于索菲娅公主的邀请,我并不
知道该怎么办。」
在短暂的清明之后,犹豫与纠结重新占据了薇琳的双眼:「我必须承认,公主提出的条件很有诱惑力,但直觉告诉我,一旦接受了这份邀请,我,或者说我们要面临的一切很有可会比塞伦城中发生的事情更加凶险。」
「我明白。」
修格应了一声,随后他从一旁取来了水壶,为薇琳倒了一杯水:「如果真的很难做出选择,不妨先休息一晚吧,或许睡一觉能够想得更清楚一些。」
薇琳低下头,伸手接过了水杯。
「那么,对于这份邀请,修格先生又是怎样想的?」
面对这个问题,修格无奈地咧了咧嘴:「薇琳小姐,我与你的情况不同……从过去开始算起,我所能够做出的抉择始终都是有限的,很多时候,我甚至根本没有选择的空间,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很复杂,可能是家族,可能是我的身世,当然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在有限的条件、时间以及选择面前,我所能做的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仅此而已。」
客厅当中的灯光依旧明亮,那座门边的女精灵雕塑也仍旧妩媚动人,但在灯光下,它的身上也难免总有一些无法被照亮的阴影与死角。….
「但我始终相信一点,即个人所能做出的选择往往与其拥有、掌握的力量、背景与资本相匹配,而当这一切达到了某条界限,人便自然而然地能够从中开辟出第三条路径来。」
「所以对于这份邀请,我会选择接受。」
修格沉声说道:「因为只有接受了它,我才能够避免以后自己再度面临这样的困境……当我解决了身上的谜团,解决了这些麻烦的根源,我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薇琳微微皱着眉,但她却并未对修格所说的话进行反驳,在听完最后一句话后,她好奇地问道:「真正的自由?好吧,那么假设修格先生有一天真的得到了‘真正的自由,,你会做什么?」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会把什么王子公主还有贵族家庭法委会之类的全部塞进同一部作品里,然后把他们写成大家都爱看的模样。」
「真是伟大的理想。」
薇琳翻了个白眼,她端起水杯,随后便起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晚安!」
在门扉关闭的瞬间,她的声音从门缝里挤了出来,清脆地摔在了客厅当中。
这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
尽管处境前所未有的安全,睡眠的环境更是无比的舒适,但修格却始终难以深眠。
而当他好不容易摆脱了混乱的思绪,成功沉入睡眠时,他便又一次做了那个梦。
修格又一次地梦到了那片无边的海洋,也又一次地梦见了那艘巨大的船。
与之前一样,他握着罗盘行走于甲板之上,只不过这一次海面平静,天空当中更是有和煦的阳光照射下来。
生长着巨大翅膀以及粗短四肢的怪鱼成群结队地从大船旁边跃起,它们惊奇地观察着修格这个船上唯一的客人,鱼鳃不断颤动,口中则是叽叽喳喳地发出了奇怪的声响。
远处的海面上似是有「岛屿」缓缓浮出,在朝着巨船的方向投来了冰冷的一瞥后,那岛屿便又再度沉入水中。
修格握着罗盘走到了船舷边,于是他惊讶地看见,这艘巨船竟然是有「船桨」的,准确来说,那是一根根扭结成了桨状的黑色触须,它们从船身的侧面长出,正不断地在海水当中划动着。
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离奇,但修格却又无法指出其中任何的异样之处。
「我要去船头看看……」
大抵是身处梦境的缘故,当这个念头飘起时,修格便已经如愿
地来到了那遥远的甲板尽头。
在船头,修格看见了一个无比巨大的船首像。
修格朝它靠近,然而当走到近前时,他却又没有办法看清这船首像的模样了,它似乎总在不断地变化,就像是一团扭动着的雾,时而如同无法分辨男女性别的人形,时而如同一只造型奇异凶神恶煞的野兽,时而又好似生长了无数条恐怖触手的章鱼。
在奇异的变化中,阳光被厚厚的云层渐渐遮蔽。
修格将视线投向远方,却见天边似乎多出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细线。
大船边上的海面仍旧无比平静,只不过在这平静之下,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零医生
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