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空气顺着高原一路狂奔。
当王城波尔登当中所有建筑那漆黑深沉的色调都被纯净的白色所取代时,遥远的塞伦城上空同样也飘起了雪花。
它们在滚滚而起的浓烟当中旋转着落下,其中的许多在还未触及到建筑与地面时,便在升腾的火光当中融化成了雪水。
由雪花构成的惨白幕布隔绝了塞伦城的所有声音,令这座在痛苦与慌乱当中哭嚎不已的城市陷入了沉寂。
清晨时分。
负责维护塞伦城封锁仪式的法委会施法者们带着负责运送重要物资的车队再一次靠近了塞伦城的南侧城门。
此处是经过多次协调之后被最后空余、保留下来的一个城门,塞伦城的其余各处出口,此时都已经被沃特尔与德兰双方的军队控制了起来,留在那些城门附近的法委会法师仅仅只有维护封锁仪式完整性、判断是否出现意外情况的权力。
跟随法委会到来的车队运送的基本都是重要的军队物资——作为消耗品的炼金炸弹,普通人也可以随意使用的魔法喷火器,当然还有结晶铳以及能够引发小规模火焰爆炸的特殊结晶子弹。
根据法委会的判断,没有这些东西的话,城市当中的法师与士兵们将很难控制住局面。
现在,他们不仅需要应对那流窜于塞伦城当中的那团「漆黑淤泥」,更是需要处理来自城中居民发起的一波又一波***与冲击。
作为过去的每一年都需要举办和平庆典的特殊城市,塞伦城的应急储备自然是极为充沛的,事实上,无论是沃特尔王国还是德兰王国都会有意地在这一方面做出倾斜,在它们的支持下,塞伦城在过去的两百年间从未受到饥荒、疫病以及其他问题的影响,而因为和平庆典的缘故,城中的商户以及殷实家庭也都会适当地存储生活用品以及一些易于保存的粮食。
然而现在,塞伦城所面临的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这座城市以及其中居民的承受极限。
食物会吃完。
干净的水会用光。
用来保护自己与家庭的武器也会损耗殆尽。中文網
而当用于支撑人们生命的这些事物告罄时,过去的所有希望便将转化为绝望。
更别提,现在城市当中还有着那样一个诡异而可怕的存在。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当中,有不少居民发现,自己的邻居会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无论是老人、小孩还是身体强壮的年轻人……但凡失踪者,都根本找不到尸体、也搜寻不到任何的痕迹。
所有人都知道,那淤泥每天都在发动新的袭击,它的胃口越来越大,因此失踪的人越来越多,而城中的士兵与法师却对此束手无策——自从经历了之前在广场当中的失败后,那个怪物便彻底藏进了城市的下水道当中,在这种情况下,别说主动追捕了,就连一些人员与武力稍微薄弱一些的防御据点都会因为一时的疏忽而被彻底吞噬殆尽。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彻底清缴城中的隐患,已经几乎不可能了。
队伍当中的一名青年法师摇晃着手中的魔路钟摆,目光不断地扫过不远处塞伦城的城墙以及那笼罩在城墙表面的半透明仪式场。
在确认仪式场完好无损后,他收起了手中的魔法用具,看着那些运送而来的各种应急物品,闷声问道:「所以,除了每天送这些东西外,我们还能做点别的什么吗?」
「别的什么?」
同在队伍当中的另外一名法师转过身来,他看了自己的同伴两眼:「我们做不了命令以外的事情,瓦列里,你不要有太多冲动的想法。」
「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送进去的不应该只有这些武器,它们事实上……可能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瓦列里非常为难地说道,这位来自圣斯蒂尔王国的青年法师有着一头短发以及坚毅的面容,眼珠与头发均是深褐色,他的身材强壮,根本不像是寻常的魔法学者,倒更像是一位士兵、战士甚至农夫。
他曾在塞伦城的法委会分部执勤过两年,因此对于这座城市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
眼前发生的一切令他感到极其难过。
队伍在南侧城门的门口停了下来。
隔着那半透明的仪式场,人们完全能够看见城门之内的情景,在过去的几天,每到这个时候,便一定会负责城门监视和防御的士兵出现在仪式场的对面,届时,车队成员便会将那些物资转移到没有生命的大型推车上,并直接将这些装满物资的推车依次送进塞伦城当中。
人自然是不会进去的。
因为一旦进去,便必定会遭受仪式场的限制,再也没有办法出来。
但今天,负责接收物资的士兵们却迟迟没有出现。
哪怕隔着厚厚的仪式场,众人也能够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死寂与压抑。
在不安的等待当中,终于有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当中。
那是一名士兵。
他穿着隶属于塞伦城独立政府的军队制服,帽子没了,制式短剑的剑鞘歪歪斜斜地挂在身前,然而短剑却是不知所踪。
士兵的脸上满是黑灰与血渍,或许是因为曾经哭泣过的缘故,泪水在他脸上的污垢当中冲刷出了数道浅浅的痕迹,他就这样拖着自己的短管结晶铳,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靠近城门仪式场的地方,呆愣愣地看向「一墙之隔」的法师们。
「卸货,装车。」
一名法师低声下达了命令,然而还没等跟随车队的那些工人们开始自己的工作,瓦列里便轻轻地撞了一下他:「嘿……」
法师疑惑地转过头,紧接着他便看见,站在城门当中的那名士兵竟然正在对着自己等人摇头。
他在拒绝这些物资。
直到目前为止,除了这名士兵以外,也并没有其他人出现在城门口。
瓦列里看出了什么,于是他上前一步想要与对方进行沟通,然而那名士兵却慢慢地走到了城门边,倚靠着不知何时被烈火熏黑的墙砖坐了下来。
他解开了自己的子弹袋,从中挑选出了一颗由梅林勒和法委会工坊制造的结晶子弹,颤巍巍地将它填入了自己的结晶铳中。
在这个沉默的清晨,在法师们的注视下,这名孤独的士兵沐浴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将那把型号已经有些老旧的短管结晶铳倒转过来,令枪口死死地抵住了自己的下巴。
扳机扣下。
在仪式场的隔绝中,根本没有半点枪声传出,这与之前落在城中的那些炮弹如出一辙。
亲眼目睹这一刻的瓦列里忍不住抖了一下,他看向身旁同样目瞪口呆的同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却还是将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修格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在今日份的波尔登日报上,仍旧没有任何与塞伦城有关的消息。
由索菲娅王女所主持的联盟诸国会议已经在阿德龙酒店完美结束,在此期间,那些同样待在阿德龙酒店的德兰王国的使者与官员们曾不止一次想要与沃特尔王国当中的负责人进行对话,但这些诉求却被尽数无视了。
在会议期间,作为沃特尔王室管家的山地精灵法师芬恩·阿萨莱尔曾经短暂露面,他直接使用魔法对德兰王国的来访者们进行了极其严厉的警告,并且发言声称,如果德兰王国的来访者们继续冒犯沃特尔王国以及王室的尊严,则他们将会被剥夺所有的外宾礼遇,并被直接逐出波尔登。
在报纸的版面上,记者们甚至拍摄下了芬恩管家训斥那些德兰官员们时的画面,在活动的魔法图像当中,这位精灵王室管家的高傲气势展露无疑,而在他的对面,遭受这等待遇的德兰人却只能忍气吞声,每一个都面目扭曲狰狞……
「沃特尔人一定很喜欢这条新闻……」
修格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大雪下了一整夜,于是整个恩斯特庄园都变成了银白色的世界,站在窗口,他能够看见庄园当中的佣人们正推着小型的「化雪车」行走在道路上,这种特殊且巧妙的炼金小用具能够快速地融化附近的积雪,用来清理道路实在是非常合适。
手中的饮品仍旧是提神的药草茶。
就在修格以为,经典的「暴风雪山庄」模式即将在恩斯特的庄园当中展开之时,所有的异常现象却又都偃旗息鼓了。
在刚刚过去不久的后半夜,再也没有发生任何的诡异事件。
然而修格仍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在后半夜中,狂奔之鼠斯尼奇遭受了修格的无情压榨,在他的命令之下,斯尼奇几乎将上下几个楼层都跑了一个遍,为了能够尽可能地确认庄园酒店当中那所谓的「家族意志」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修格甚至还指使斯尼奇又钻了一次下水道,并成功地摸进了之前发生意外的410号房间当中。
正如泽克·恩斯特之前所透露的信息一样,恩斯特庄园根本没有对庄园酒店当中发生的事情进行过多干涉,在意外发生之后,他们所做的事情便仅仅只是带走了作为受害者的艾琳娜小姐,并利用魔法仪式封锁了破开的窗户以及房间的大门。
至于那混乱的房间,他们根本没有做任何的清扫。
因此在410号房间当中,修格依靠斯尼奇的双眼,凭借现场存留的痕迹,大概地还原出了艾琳娜在房间当中的遭遇。
「当意外发生之时,艾琳娜小姐应当还未入睡,从掉落在床上的书本来看,她当时正在进行睡前阅读……艾琳娜同样是一名文学爱好者,偏爱的应该是军旅题材,床头放了好几本当前市面上的热销书籍,很符合沃特尔贵小姐的风格。」
修格轻轻转动了一下魔法墨水笔,在脑内回顾、整理着昨晚的发现:「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艾琳娜小姐在睡前阅读时只是用床头的台灯,也就是后来被扔出窗户的那一个,这也是为什么在那台灯飞出窗外之后,整个房间就陷入一片黑暗的原因。」
他放下了墨水笔,端着茶杯看向了自己完全没有动过的柔软床榻:「针对艾琳娜的袭击根本没有任何征兆……当袭击发生时,悬挂于上方的灯具首先遭受了某种冲击并因此碎裂,紧接着攻击正式开始……艾琳娜被那不知道什么东西直接从床上掀翻了下来,在这个过程当中,她可能不小心将台灯撞翻在了地上,又或者在混乱中将它拿在了手里。」
「书桌上的东西乱成了一团,艾琳娜小姐显然经历了剧烈的挣扎,但紧接着窗户被破开,那股力量尝试着将艾琳娜小姐推出窗外,再然后就是我所亲眼看见的事情了。」
修格抬起头,看向了天花板。
「第一发金属子弹命中「那东西」的头部,但最终子弹嵌进了天花板中,显然构成「那东西」躯体的很有可能不是什么实体,对它造成干扰的并非子弹的冲击,而是那些许嵌入子弹当中的魔法结晶。」
「随后是第二和第三发射击……痕迹分别留在了房间的两面墙壁上,其中第二发魔造子弹留下的痕迹有限,主要原因应当是其中的绝大多数魔力都在与目标发生接触时耗尽了。」
最后一口茶水饮下,修格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随手将自己已经偏长的头发在脑后扎起。
「如此能够得出一个初步的粗糙结论,即那股
存在于庄园酒店当中的未知力量或许并非什么特别强大的存在,无论它之前的行为是试探还是什么,但从结果来看,魔造子弹这种级别的魔法或许便已经足以对它造成阻碍。」
「然而此处仍旧存在疑点,它发动袭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是为了杀死艾琳娜,那么根据房间当中的痕迹来看,它大可不必如此大张旗鼓,这种行为看起来反而更像是刻意的示威,简直就像那些故意进行挑衅的杀人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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