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也没想到,这看起来蔫不拉叽的小伙子一出口就是这么劲爆的要求。
虽然以无名的准则,杀个半神的侧室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此人可是好兄弟帕奇倾慕的人。
朋友妻,不可欺。
但另一边,又是名门霍斯劳的要求。
“唔……”无名捂着胸口,“为什么,为什么人总要面对两难的选择,为什么就不能皆大欢喜,两全其美呢。”
“你在说什么?”狄亚罗斯不理解无名的反应。
“没什么,我能先问问,为什么要杀塔妮丝吗?”无名勐然抬起头,抓住狄亚罗斯的双手,准备感化狄亚罗斯。
霍斯劳家再怎么名门,那肯定也是不可能和火山官邸相提并论的,如果狄亚罗斯执意要杀塔妮丝,他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而为了全都要,无名决定先了解一下甲方的需求,如果可以,或许可以改改方案也说不定呢。
狄亚罗斯有些犹豫,但还是告诉了无名:
“我有一个随从……”
“好,完蛋。”无名心说。
听到第一句无名就知道不好办了。
人们总是喜欢把自身虚幻的经验代入到其他人身上,那往往会让人变得更加极端。
同样的经历,如果是自己经历,可能还不会有那么大反应,但作为旁观者,反而会比当事人还要义愤填膺。
狄亚罗斯的随从,多半是被火山害了,可能已经被杀了。
这下可就不好和平收场了。
果然,狄亚罗斯带着怀念与哀悼,诉说起自己的随从。
“她叫勒妮亚,是我的随从,但也是我的发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做事总是随心所欲,一转眼就跑没影了。我每次都要找她找很久……可是有一天她失踪后,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狄亚罗斯看了一眼无名,脸上带着悲哀:
“当然了,再找到她时,她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当然——不用说你也能猜到了,是火山那群叛律者干的。”
“血海深仇啊。”无名感慨。
这种他就不好调解了。血换来血,哭声招致哭声,痛苦带来痛苦,一旦起干戈,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一般就只有承载仇恨的实体彻底消灭才能解决了。
“诶不对啊。”无名回过味儿来,“那你怎么住到火山的客房里了?”
无名狐疑地打量着狄亚罗斯,看着他脱得精光的身体,和精心摆放的盔甲,又回想起塔妮丝的态度:
“你这看着也不像来报仇的啊,睡服火山啊?”
“我当然是来报仇的。”狄亚罗斯不服了,“霍斯劳以血代言,我当然会让他们遭到报应!”
“所以……怎么个报应法?”无名说,“住在火山官邸,吃穷他们?”
狄亚罗斯有些窘迫:
“说来惭愧,虽然我一直想来火山报复,可却根本找不到去火山的路。最侮辱人的是,我是被火山邀请来的。”
“这能忍?”无名说,“你怎么做了?”
“虽然耻辱,但想到能进火山报仇,我还是来了。”狄亚罗斯说,“我提着鞭子就来火山了。”
“然后呢?”
狄亚罗斯紧闭双眼,含着下巴,陷入回忆:“即使获得了火山官邸的位置,但一路也十分凶险,沿途的亵渎场景也搞得我身心俱疲。到火山的时候,我已经很劳累了。”
“然后你就先住在火山客房了?”无名说,“人才啊兄弟,不愧是霍斯劳家的人,从容,大气!”
“我当然是找塔妮丝要说法了。”狄亚罗斯说,“我提着鞭子就过去了。我一路上可是把我所有的苦难和愤怒都化为了讨伐火山官邸的檄文,准备等讨伐塔妮丝的时候说给她听,让她溃不成形,悔不当初!”
“塔妮丝怎么说?”
“塔妮丝没跟我说话,我去的时候,她正跟别人商量什么事呢。”狄亚罗斯说,“我准备那么多台词,怎么能浪费,就站在一边等她完事呢。”
无名肃然起敬:“不愧是名门,真有礼貌。”
“没错,我们霍斯劳家受到的教育就是,哪怕对面是死敌,战斗之前也要先行礼。”狄亚罗斯说,“就像战争之前要先宣战,开打前吹号敲鼓一样。”
无名认同地点点头:“塔妮丝居然还和别人商谈事情?我还以为火山没人呢。我来这几趟,都没见过什么人。”
“你在说什么,火山当然有人。”狄亚罗斯说,“我每次想去和塔妮丝理论,她那都有人。”
“所以直到现在,你那宣战词,其实也没念出来?”无名总结,“就先住在客房了?”
“差不多……”狄亚罗斯说,“一晚上五千卢恩呢。”
“这么忙?”无名说,“怎么我每次来都没人。”
“难道她在故意躲着我?”狄亚罗斯狐疑,继而是气愤,“懦夫!居然使这种小手段!”
狄亚罗斯说着,就准备出去找塔妮丝。
“衣服,衣服。”无名在后面提醒他。
“我先看一眼。”狄亚罗斯开个门缝,露出个脑袋。
他缩回来:“有人。”
“真有人?”无名好奇了,接替狄亚罗斯,也冒个头看。
可无名却没看到什么人:“没人啊。”
“有人啊。”狄亚罗斯红着脸,“难道是我开门的方式不对?”
狄亚罗斯开门,又看过去。
“还是有人。”
无名提议:“我们一起看。”
两个脑袋从门缝一上一下伸出来,看向塔妮丝方向。
就看到一个褪色者正转身离开,很快走出两人视线,只留下一片衣角。
“一会儿,你看着,我出去。”狄亚罗斯说,“不然她那总有人。”
“得我观测着,她那才没人是吧?”无名觉得有点玄学。
狄亚罗斯回到房间,拿起衣服。
名门霍斯劳家,当然不能就这样裸着出去,失了体面。
狄亚罗斯找来奢华的内衬,一件一件穿上,慢悠悠系着绑带,一个,两个,三个……
等系好绳结,他便下了床铺,走到那盔甲架前面。
取下那奢华繁杂,精致而优雅的盔甲。
全金属的铠甲,穿起来颇为费劲,狄亚罗斯颤巍巍举起上身铠甲,把自己套进去。期间被铠甲的细碎凸起勾住,还得抬起来,重新整理内衬衣服,再套。
半晌,才穿完一件,然后开始穿四肢的铠甲。
但狄亚罗斯明显笨手笨脚的,绑盔甲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绳结就松了,还得拆开重新系。有时候内里的甲片忘了穿,还得把外面的全脱了,重新穿里面的甲片……
无名看着狄亚罗斯那繁杂的穿衣过程,突然心有明悟:
“你都什么时候找塔妮丝的?”
“晚上,快凌晨。”狄亚罗斯说。
“我都是下午找她的。”无名说,“你不如也试试其他时间点,或许人家这个时间段就是有各种事情各种安排呢?”
“有道理。”狄亚罗斯说,“但我早上起不来。”
“这……血海深仇啊,咱就不能起早点儿?”无名说。
狄亚罗斯却突然流泪了。
“我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狄亚罗斯愤恨,“可平常,都是勒妮亚叫我起床,勒妮亚不在了,我总是睡过头……”
泪水从狄亚罗斯的眼眶中静静流出:
“勒妮亚刚死的时候,我并没有哭泣。可是当平常,那些原本和她朝夕相处的时候,突然缺了她的身影,我才深切地意识到,她不在了……”
“没人叫你起床了,你开始哭了。”无名总结。
“还有这盔甲。”狄亚罗斯费劲地把臂甲放在床上,身子歪斜,将手靠进臂甲里,利用床铺的支撑将绳结绑紧,“骑士都需要一个随从,用来辅助他们穿戴沉重的铠甲。我们霍斯劳家的铠甲更加繁琐,没有勒妮亚,我每次穿戴和拆下都需要很久……”
狄亚罗斯又一次在日常中领悟到发小的去世,流着泪:
“或许也是因为卸下盔甲后太晚了,导致我起不来。勒妮亚……”
无名说:“所以你……就是每天睡到中午,起来穿铠甲,穿到晚上,塔妮丝有事,你就等到凌晨,再拆铠甲,等拆好了睡觉,再一觉睡到中午,起来穿铠甲……?”
“什么穿到晚上,我还没慢到那个地步。”狄亚罗斯说,“傍晚时候我就能穿好了!”
“傍晚时候塔妮丝也没空?”
“那就晚饭时间了。”狄亚罗斯说,“塔妮丝会邀请火山的人进行晚宴,就在那个大的八角桌上。吃完饭她们就会商议事情,我就不好出手了。”
“也邀请你吗?”
“当然了。”
“你……吃吗?”
“吃……”
“就不能不吃?能不能有点出息啊你。”无名说。
“我饿啊。”狄亚罗斯露出纠结的神情。
无名沉默片刻,感慨道:“人才啊。”
无名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当初在圆桌厅堂没有注意到这号人物了。大概是因为……真的很不起眼吧。
狄亚罗斯也明白自己现在有点窘迫,说:
“但是不用担心,你来了,就好了。”
无名摆手:“我还没说要帮你呢——”
“帮我穿一下铠甲。”狄亚罗斯指着细碎的零件,“只要我能把这份时间抢出来,我就能去杀了塔妮丝!”
“得,我成随从了。”无名笑了,还真帮狄亚罗斯穿了。
无名一边给铠甲都套上绑紧,一边跟狄亚罗斯寒暄:
“你来着多少天了?”
“一个月吧。”狄亚罗斯说。
“真就一次也没出手啊?”无名说。
“我之前用鞭子教训过一个火山官邸的人。”狄亚罗斯说,“可对方完全不以为意,哪怕被我抽得皮开肉绽,也只说让我抽狠一点。那是个疯子。”
“火山的人,确实都不太正常。”无名说,“你在这待这么长时间,对火山有没有什么了解?”
“你指哪方面?”狄亚罗斯问。
“你有没有觉得,火山官邸外面看,比这里面大太多了。”无名说,“应该有很多空间都没有开放。”
“这倒是,不过我看到的不多。”狄亚罗斯说,“可以确定的是,火山官邸的那些叛律者会定时来这里聚会。他们会发布任务,委托那些叛律者杀害褪色者同胞。”
“有没有密道什么的?”无名问,“我估计火山官邸的真正老大,拉卡德就藏在那些并不对外开放的区域。”
狄亚罗斯想了想:“你这么一说,我前段时间是听到隔壁有动静。”
“不是其他房客吗?”无名问。
“不像。”狄亚罗斯说,“火山官邸的这些人,都是过客,很少有留宿很久的。”
无名凝视着狄亚罗斯。
“看我干嘛?我不是火山的人!”狄亚罗斯瞪眼。
“而且那声音很奇怪。”狄亚罗斯说。
“奇怪声音?”无名说,“偷听隔壁的奇怪声音可不好。”
“有一种鳞片摩擦的声音。”狄亚罗斯说。
“鳞片摩擦?”无名说,“盔甲的声音?”
狄亚罗斯摇头:“我见过很多盔甲,没有那种声音。那就像是……有点像飞龙行动时,鳞片摩擦的声音。”
狄亚罗斯又想起来什么:“对了,之前我等在塔妮丝旁边,准备向她宣战的时候,听到她和手下谈论过,说是有个客房破损了,得找人来修缮一下。”
狄亚罗斯神秘兮兮地说:“我从来没见到有工匠过来,可后来,所有的客房都开放了,没见有哪间停用的。”
“有点意思……”无名看着手里的钥匙。
反正客房钥匙都是通的,可以去看看。
说着,无名已经把所有的铠甲都给狄亚罗斯穿戴整齐。
无名退后几步,审视一番,点点头:
“别的不说,盔甲是真不错,我对交界地的服饰审美改观了。”
“谢谢你,随从。”狄亚罗斯郑重地握了握无名的手。
无名哈哈一笑,抓了个手绢,给狄亚罗斯送行。
“慢走哈,祝你顺利。”无名说。
如果说之前无名还有点担心狄亚罗斯会杀了塔妮丝,现在他就基本上没什么担心的了。
无名等狄亚罗斯出去,也打开门,搬个椅子准备瞧瞧。
运气好的话,这身铠甲回头就能套在帕奇身上了……
无名扒头一看,发现塔妮丝那边又和一个人交谈着。
狄亚罗斯就站在一旁,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欲言又止,颇为尴尬。
活像个腼腆的小姑娘,看到别人交谈就不好意思插话。
但无名没看多久,那人就离开了,也没人再来。
这下塔妮丝面前没人了,狄亚罗斯四下看看,也没看到有人过来,而不远处,无名正看向这边。
狄亚罗斯咬咬牙,攥紧鞭子,直指塔妮丝,横眉怒目:
“妖女!我来找你复仇了——”
面对这直截了当的发言,塔妮丝已经端坐在座椅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反应。
“我在和你说话!”狄亚罗斯说,“火山官邸的塔妮丝,你贵为火山官邸的女主人,却投身亵渎,狩猎同胞——”
“狩猎同胞,罪大恶极,满身污秽……”塔妮丝帮狄亚罗斯接下去的,“你来这的头半个月天天晚上排练,我都听到了。”
狄亚罗斯抬起手中的鞭子:“你知道我要杀你?”
“火山里发生的事,少有我不知道的。”塔妮丝说,“这里好歹是我的府邸。”
“那你居然不阻止我?”狄亚罗斯皱眉。
“我也没想到,要等一个月这么久,你的懦弱真是超乎我的想像。”塔妮丝说。
狄亚罗斯大怒,举起鞭子,就要抽向塔妮丝。
但他动作幅度有点大,扬起鞭子的时候太使劲了,结果那满是利刃的花瓣鞭缠到了自己腰上,在自己铠甲上拽出一道痕迹,鞭子却没甩出去。
场面一度有些凝重,半晌,狄亚罗斯冷笑着开口:
“不愧是火山官邸的女主人,很沉稳啊。”
塔妮丝一言不发,沉静地看着狄亚罗斯。
“不要以为,我真不会用鞭子。”狄亚罗斯解开花瓣鞭,抽向塔妮丝。
狄亚罗斯拉了一下鞭子,鞭影后错,尖端抽在塔妮丝身前,尖锐的空气割破了塔妮丝的丝绸长裙。
“为什么不动手!”狄亚罗斯怒了,“你在看不起我吗?”
塔妮丝整理一下裙子,盖好露出来的些许肌肤:
“你要跟我决斗?”
“没错,我要让你明白,你们的叛律之举不会是毫无报应的,霍斯劳以血代言。”
“那你应该知道,我是可以指定我的骑士帮我战斗的。”塔妮丝说。
“这是你的自由。”狄亚罗斯昂着头,遵循着骑士礼。
塔妮丝点点头,侧着头对伫立在背后的熔炉骑士说:
“别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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