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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长夜之痛

张永是先去的武库,令监枪官开门武装了要弹压诸营的三总人马。

现在,五军营中处于装备不对等的情况。

但可能潜在的畏惧暗涛,人多。

张永赶到了传令哨官身边,身后是警惕地包围过来的一总人马。

听到他的话,传令哨官赶紧回复了一下情况,张永立刻神色不善地看向了那个钟把总,寒声说道:“咱家到了,你也像张伟一样怀疑咱家是到五军营来假传圣旨的?”

不称惠安伯,也不称提督,而是直呼其名。

张永何等人物?御马监掌印,整个京营的提督太监,更是历经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

成化、弘治年间虽然只是小太监,但后来到东宫伺候正德皇帝,成为了正德初年声名赫赫的八虎之一。

如今,更是八虎之中唯一还担任显位的内臣,正德十六年甘州兵变,也是他亲赴西北一刀斩了甘州总兵李隆。

现在,那钟把总被张永盯得浑身汗毛直竖。

张永身后,是五百甲胃上身、刀枪光寒、张弓搭失的贪功兵卒。

“……事发突然,末将一时湖涂……末将这就去听旨!”

张永刚刚点了点头,营外又一骑快马奔来:“报!督公!督公!城守十营哗变,雷千总正在弹压!”

“……留一哨,你们速去增援!”

那边只有五百人,要弹压一营,增援是首要命令。

张永转头眼神冰寒地看着钟把总他们:“七营若要哗变就趁早!遵旨的,即刻出营赶赴校场!”

他说着就抽出了刀看着钟把总:“还不动身?!”

“……督公,我们也能率众增援的……”

张永刀指着一个胆大的千总:“咱家既然和定国公齐至,五军营翻不起浪!把这力气留到将来,现在都先给咱家去校场听旨!七营诸兵退回营房,违令者,立斩不赦!”

他也有一点头大,厮杀汉们的胆子确实大。

都这个关节了,还敢插嘴请命去抢功。

至于是一种表态还是真的贪功悍勇,那就无法去细细分辨了。

现在,张永只需要先把中低层将官与普通兵卒分开,宣旨定了他们的心。

城守十营那边现在是真的乱成了一团糟,一旦被鼓起了势,弹压的人可没法去分辨谁是首恶谁无辜。

“手里没兵器的,别听信逆贼鼓噪退回营房的,便视同有功无罪!”雷全义在那里大声吼着,“张伟可是谋逆,都想被族诛吗?姓潘的姓田的!你们罪无可恕,就算冲出大营,你们跑得过三千营的快马吗?定国公是先从三千营调兵来的,五军营在宫中的围子手营禁卫军也片刻即到!”

他不知道城守十营的这两个千总到底为什么这么大胆子,为什么要横下心鼓噪哗变。

可既然已经乱起来了,那么这些就都是作乱官兵。

在这城守十营的营区,这场战斗就是巷战。

城守十营的官兵虽然没有武装起来,但营中总还留着兵器。

近两千人一部分在抵御着他们的进攻,另一部分人正在营区边上准备破营逃窜。雷全义带着的一总人马,怎么可能将这一营人马包围得结结实实?

最担心的情况还是一旦他们破出了营墙,其他恐惧无辜的兵卒也会跟着一起逃出去,甚至又激起附近营的恐惧。

这里这么多人的喊杀声,想一想就知道会传多远。

营墙之上还有哨塔,此刻自然已经由张永信得过的人换防其上,张弓搭箭不断射向那数百个正在玩命拆除木制营寨的人。

其中也有两队人点着火把左奔右蹿地躲着箭失要来烧附近的两座哨塔。

两边都在抢时间。

雷全义沉着脸吩咐:“把偏厢车往前推!还不回营房的,都别管了,给老子开铳轰!传令到营墙那边,让二哨快点赶过去!”

正统十二年,明军中就开始渐渐恢复车兵。

到景泰元年,又有了一种新的战车名为偏厢车。这偏厢车,长可达一丈三尺,其中一边用木板包上皮革用以防御,木板上还留了铳孔。

每辆偏厢车上,则配有四杆枪、一门炮,另外一个车组里,还有强弓手一人、盾牌手二人、长刀手二人、甲士十人。

雷全义所在的车兵三营,就是这样的大明“装甲车”部队。

现在营区里,哗变官兵想要夺雷全义留在这里的三哨偏厢车及兵器,虽然人不少,可手里拿着的装备差距太大。

但雷全义看到偏厢车上那门小炮轰出去的效果却很不满意。

对方自然也抬了木板什么的防御。

“他妈的,神机营那边的新炮和新战车什么时候能给我们五军营也配上?”雷全义滴咕了一声又继续吼道,“长刀手和甲士怕什么?都给老子从后面冲过去!车推不动了就别推!”

偏厢车前面,已经因为被击杀的乱兵挡住了道。

剩下那些乱兵,大多依靠营区内的掩体,或者用留在这里仅剩的弓箭射杀过来,或者烧着火把什么的往这边丢。

车兵就不是用来打这种“巷战”的,冲出去可能就被自家的铳和枪从背后射中。

雷全义咬了咬牙:“铳只轰那五个营房!其他长刀手跟甲士,跟老子冲!”

不快点把那几个首恶干掉,这些乱兵控制不下来。

雷全义自己擎着长刀,身先士卒地往营区深处冲去,直奔他们想要破营墙的方向,见人就砍。

而营墙那边,雷全义麾下的第二哨也终于赶到了,两个哨塔的下面已经燃起大火,上面的箭手慌乱地退往更远的哨塔。

指挥第二哨的哨官一看不远处的情形顿时喊道:“别开铳!他妈的,别帮他们轰开营墙了。直接杀过去!”

虽然对面人真的很多,他们这一百来人近乎要以一敌六七八九,但顾不得那么多了。

弹压各营就是他们的军令,若让这些人逃出了五军营成为流寇,那可就有罪无功。

“督公已经说过了!过了今天,人人双饷,俱有升赏!杀!”

“杀!”

这边的一哨人马赶到这里了要堵他们的后路,张永带去的那一总人马里分出的两哨增援也终于赶到。

而在北京城外的南边,确实还有一千骑兵在仇鸾的带领下往东边冲。

仇鸾的眼睛发亮。

郭勋离开神机营后,他到三千营之后,是三千营下依旧制设立的五司之一第五司的坐司官。

五司之下,才是三千营真正的精锐主力。

光是哨马营之下的上直明甲官军就有四总,还有杀虎手、随侍营等。

现在,仇鸾带了哨马营下两总骑兵,直扑五军营。

这只是一个追截可能逃兵的任务,仇鸾年纪虽轻,但并不惧怕。

陛下年纪也轻,这正是立功之时!

北京南郊并非渺无人烟之处,宣武门外原先的小校场、如今的三千营内匆匆离开了一千骑,这个消息看到的人不少。

那模样,不像是像之前一样出营去正在继续整修的三千营马场操练。

从城里出来的沉文周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于是脸色变了变。

按道理来说,以惠安伯的身份,因李翔尸劾桉要查问一下他也不可能是这么大阵仗吧?

那可是有数万人的五军营!

既然如此,与孔哲文也联络过了,沉文周觉得该提早一点遛了。

看到他在城外车马行雇了一辆马车往东而去,一大一小两个人从车马行旁边的茶摊上站了起来。

“李叔,怎么办?王镇抚交待了,若见他进城只先盯住他。现在五军营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去的方向好像是通州。”

说话的人是个看模样刚刚十四五岁的少年,他身边的人倒已经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看起来就仿佛一对寻常父子。

中年人有些犹豫,“你只是跟着我先历练一下……”

“他这不是回五军营的方向,他定是听到风声要逃!刚才喝茶时您也听到了他们说三千营里出去了一千骑啊!李叔,万不能犹豫!王镇抚既然已经去了五军营,那无非是早抓他还是晚抓他而已。就算没当场找到什么实据,进了诏狱还不是什么都会吐出来。可要是他去通州逃了,难道咱们还追到南方去?我明日还要回去上学呢!”

中年人看了看他:“你拳脚如何?”

少年咧嘴一笑:“后年武举,我定能夺魁!”

“……好,那就租两匹马先追上去!”中年人望着那边眼里冒光,“你只能练练手,擒住他之后,我直接去五军营。陆炳,你不可再跟我去凑热闹。”

已经虚岁十五的陆炳连连点头。

抓个读书人而已,重要的是师父同意他跟李沂一起历练一下,看看锦衣卫中京城里新设的特勤隐卫如何行事。

这个李沂,来头也不小。曹国公、岐阳武靖王李文忠的五世孙,如今世袭了南京锦衣卫都指挥使的李性的叔叔。

他哥哥李廉是只做了个寄禄都指挥使,但李沂之前是真在南京锦衣卫里办差的,被王左调到了北京。

现在,李沂也知道王左把这个美差派给他这个京城特勤影卫总旗官的用意。

勋臣固然重要,但与新法有关,在背后串联谋划的,主要还是官绅。

张伟的这个幕僚师爷,才是下一步真正掀起大浪的线索。

陆炳兴奋异常:这次虽然不会给他报功,但陛下的嫡子也降生之后,总可以随父亲去喝一杯喜酒了吧?

他都十五岁了!

禁宫之中,朱厚熜还没到养心殿。

陆松守卫在这里,看到参策们面色凝重地出来,不禁上前去喊了一声:“崔参策!”

因为担心入夜了还留于宫中让京城不安,参策们决定先出宫。

这么长的时间了,五军营那边只传回来一个消息:张伟抗旨,率亲兵要围杀张永和王左,显然已经被擒。

这是最坏的情况,所以三千营已经调动过去了,而数万众的五军营能不能被徐光祚、张永、王左一起弹压下来,至关重要。

城里还不知道五军营那边的消息,惠安伯府及诸府平静。

但每过一刻,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人、什么消息传回来。

偏偏禁宫之中,也有一件事至关重要:皇后临盆,此刻还没传来顺利诞下皇子的消息。

“陆同知?”

崔元转头看他,神情有些焦急。

陆松刚才是听到了黄锦传的旨意的,此时只能说道:“犬子今日得假,但得王镇抚使允许,与李总旗一起去历练了。京师九门戒严,还盼崔参策留意一下犬子归宅与否。”

崔元点了点头:“陆同知放心,我出宫便差人去贵府问问。若还未归府,我自会告诉骆指挥。”

“多谢!”

陆松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脸色也严肃起来。

回望了一下坤宁宫的方向之后,他就率队离开了养心殿,只留两个人值守在门口。

今夜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这紫禁城的各门,也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守好。

张伟竟敢抗旨,不知道背后还有什么样的隐情!

外朝外松内紧,内宫之中却全然是紧张无比。

从午前到现在,皇后开始发动之后,生得却极慢。

现在都四个多时辰了!

皇帝一直在坤宁宫。女子生产,男人按规矩都是不进产房的,何况皇帝?

朱厚熜也知道这只是此时习俗,所谓污秽、血光之灾……

但他是皇帝,他真进去了,里面忙碌的人才会紧张无比。

他可以自己不在乎这些,但其他人全是这样的观念。

皇后生产,皇帝在侧,稳婆和服侍的宫女压力大到颤抖都可能。

孙茗生得这么慢,稳婆和太医已经都说了。一是因为第一胎,皇后年龄也不大。二呢,是因为孙茗体质,自己没长多胖,孩子挺吸收营养,个头有些大。

万幸倒没出现什么胎位不正之类会直接导致难产的情况。

“陛下放心,臣等之前为娘娘号过脉,娘娘身子骨是很好的,眼下只是要多花些时间气力……”

太医院的太医有些惴惴不安地安慰他,朱厚熜只摆了摆手。

然后蒋太后也摆了摆手:“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做什么?母后在这里守着便是!黄锦在养心殿与这里来回跑,你去忙前朝的事!”

朱厚熜摇了摇头:“前朝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皇后知道朕在这里,心里也就一直有股劲。儿子不是让巧梅安她的心了吗?照儿子之前交待的做过了,现在就是坚持住,加把劲,儿子陪着她。”

感受到了孙茗生产的困难,朱厚熜有些庆幸这一年多来对其他妃嫔依旧是坚持着尽量避免他们受孕的策略。

否则,恐怕接下来的一年里时刻都要面临皇子难产的风险。

皇宫里的待遇和营养还是太好了,而自己虽然对孙茗说得多,她固有的观念还是很足,很怕多走动会动了胎气。

今年春节以来,肚子越来越大了,天气又还没转暖。除了自己陪着她走动过几回,她这几个月可不算还在坚持走动一下。

现在,这是孙茗的一道生死关了。

她的体力、这个时候的接生和医疗技术,在接下来的每一刻都可能成为问题。

里面产房里的声音不断传出,端着热水的宫女走进走出,朱厚熜一直在这里等着。

过了约摸三刻钟,还没有好消息传出来,倒是黄锦又来到了坤宁宫殿门口。

朱厚熜走了过去:“说。”

黄锦低头说道:“五军营有一营哗变,咸宁侯申时五刻便已率队离营。”

朱厚熜点了点头:“城中呢?”

“九门已闭,诸府都没有动静,厂卫和五城兵马司都在巡视。”

朱厚熜闭上了眼睛。

张伟很敢。

他掌着的五军营里更是有人很敢。

一个国公,一个提督太监,三道圣旨,居然还有一营官兵哗变。

等到天亮了,兵部的王宪是得请罪的:京营饷银按新制,是要由兵部派人到营中现场督发的。如今竟有一营官兵哗变,将官也许与张伟等人有其他利益捆绑,普通兵卒呢?

和京营普通兵卒切身相关的,只有饷银而已。

这就是一定必须出快刀的原因:就算参策们只能硬着头皮推行新法,但底下办事的官吏当中,有多少图省事甚至另有想法之人?面对张伟这些人的要求、贿赂,又有多少人会把皇命及上官之命真记在心上?

这还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京营!

而厂卫虽厉害,却也确实不能十二个时辰盯着大明的每一个角落。

今夜,会有将士身死。

但对一支能战的忠诚京营来说,这是必经的一场洗礼。

“……陛下,可有旨意让奴婢传下去?”

黄锦又问了一句,朱厚熜正要张口回答他,身后隐隐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顿时,黄锦脸上纠结了一整天的沉重松开不少,立刻跪了下来大声说道:“奴婢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朱厚熜转身走进殿内之时,太监宫女及太医们也都如释重负地跪下给皇帝道喜。

“皇后如何?”朱厚熜却只高声向里面喊道。

急匆匆的脚步声中,章巧梅跑了出来跪下喜道:“终于生下来了,娘娘只是脱了力。陛下,是个皇子,母子平安!”

皇帝的嫡子降生,蒋太后欣喜不已,连忙就要进去看。

在朱厚熜周围,自然又是另一轮贺喜声。

里面还要给孩子清洗,朱厚熜嘴角终于露出了微笑,耳边都是夹杂着贺喜的婴儿啼哭声。

“都辛苦了,黄锦,先领到养心殿,赏!”

到底是女儿还是皇子,朱厚熜听说太医们也是可以通过诊脉及其他一些经验判断一二的。

但是,涉及敏感的皇位,谁敢断定妄言?

折腾了大半天,他们这下才带着满身的冷汗离开这里,喜滋滋地去了养心殿。

朱厚熜虽不是因为脾气就会迁怒他们的暴虐之君,但这可是皇后生子啊,谁敢放松?

随着他们离开,过了一会,紫禁城里就开始响起鞭炮声,又有得了黄锦吩咐的小太监欢天喜地奔走传告。

声音隐隐传到玄武门附近,巡视到这里的陆松看了看南面,知道是皇后已经诞下了孩子,应该是喜讯,就不知是男是女。

他心里放松了一些些,只要是喜讯就好。

现在,他仍不能放松警惕,只是继续严令各处不得懈怠,随后就看着北面。

北郊,那可是神机营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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