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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文官衙门,大致可分为六部、六科、六司、五寺、三院、三监、二府和原先的中书省残余。
其中六部六科都不必细说,但这六司,则从单独某个衙门到隶属某个衙门,官员品级从正三品到正九品不等。通政使司最显赫,通政使贵为九卿之一,尚宝司这个单独部门则管着文官公章,行人司则专帮皇帝跑腿,僧录司和道录司则管天下僧道,专管乐户的教坊司则隶属礼部但又相对独立。
至于五寺,大理寺贵为三法司之一,大理寺卿也是九卿之一。太常寺则只管礼乐,太仆寺专管马政,鸿胪寺和光禄寺前文已有介绍。
三院则是都察院、翰林院、太医院,三监是国子监、钦天监、上林苑监,二府则是宗人府、詹事府。
中书省残余,则要么沦为小透明的中书舍人,要么贵为如今的内阁。
长久以来,大明中央衙署的设置有三点是最不容忽视的。
其一,为天子的法统和享受服务的大量部门及官吏。其中祭祀、观天、礼仪有关的事与天子“受命于天”的无上权威法统有关,而上林苑监这种菜园子、太医院这种御医机构、光禄寺这种厨子部门、礼部工部底下的一些部门,都算是为天子的物质和精神享受服务。
其二,举国的实务在方向上和审核上的大事都要在中央处理,但具体经手实务的主官品级都太低,实际最高不过正五品,在京城里连红官袍都穿不上,他们能有多少话语权?
其三,出于皇帝对权力的控制要求,重要的事务决策原则上全部都要经过皇帝。不堪重负的历代皇帝由此一步步放任司礼监和内阁的崛起,但那也只是偷个懒,实际上权力还是高度集中。
朱厚熜也很清楚,这套架构的存在,在很大意义上必定是符合当前需要的“最优选择”。
下定这个决心以前,他思考了很久这样会不会又是急了一点。
但是思来想去,其实最大的槛也就是皇帝本人:肯不肯放权、敢不敢放权、要不要那么多私人服务。
皇权到了明朝以后,就集中到了巅峰。
物极必反,后来的中国就彻底没有了真正的世袭皇权残余,而世界诸多国家则仍旧保留了一些所谓皇室、王室。
朱厚熜权衡了很久,决定迈出这一步。
他可以仍旧保留着最核心的权力、在实质上仍旧保持高度集中的皇权,但在一些具体处理政务的权力方面,需要给官员们空间,这也是一种收拢人心的方式——更多的官位、更大的权力、更好的待遇。
已经改名成了国策殿的谨身殿里,大会还没召开,如今仍旧是课堂。
听课的,是之前在外的各省总督、左布政使、两京府尹、南京九卿及边镇都司文官首领们。这一次,新老参策、在京各衙的首官也都坐在这里。
上课的,自然还是朱厚熜。
“广东有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提刑司、治安司、都察司、税课司。布政使司之下,除田赋外,其余诸科则、课税都移到了税课司。诸司首官都列席省务会议,加上各省总督,加上将来的省级乡贤院正陪二人,便一共是九人。”
朱厚熜看向他们,指了指旁边已经准备好的架构图:“京中也是如此。此后大原则,便是国策、省务、府务、县务会议定大事,而实务则由各部衙去做。总督、知府、知县,还有朕,都只把握好方向,协调好各衙。除军务、刑名、治安、巡宪、税课几事外,布政使统管一省民政,从四品府令统管一府民政,从六品县令统管一县民政。”
“至于朝廷中枢,内阁以后不要不清不楚了。”朱厚熜淡淡说道,“名为五品大学士,实则便是宰辅。内阁二字,听着也只是在内对天子俯首帖耳。自此后,内阁更名国务殿。当值仍在文华殿,然则前朝三大殿留有一殿,集议便在那里。居国之中,在朕眼前,处国之重!”
中间,是不容亵渎的。
进紫禁城时,文武都只能走侧门,中间向来都只是天子走。
而位于中轴线上的前朝三大殿,如今留一殿给国务殿使用,内阁也除掉这个内字,何等信重?
“大学士改为功衔,而国务殿中之国务大臣,俱为从一品;另设总理国务大臣,正一品。”朱厚熜看着众人,“往后有不少实务,国务殿处置批复便可,不需再经朱批。”
“中书舍人尽属国务殿,设中书监一人,正三品,佐总理国务大臣;设中书令六人,从三品,佐六位国务大臣。六国务大臣,各领一部事,无有先后。”
这是真的给了总理国务大臣宰相的一些实权,但现在并非没有制衡手段。
“至于国策会议,国务殿共七臣,皆为参策。九卿如旧,同为参策。只是九卿之中通政使司,改为隶属国策会议,通政使正二品,通政副使二人,俱为正三品,一人专与中书监往来奏疏、诏制,一人专与六科、都察院往来奏疏、诏制。六科除给事中外,各设正副都给事,正、从四品,另设六科总给事,正三品。六科都给事、总给事共组六科委,不事弹劾、专事六科军政民政建言献策,六科总给事参预国策会议。“
先是以国策会议来限制整个国务殿,而后又通过通政使司把国策会议与都察院、六科相连,制衡整个国务殿。而在国务殿内部,各领一部的国务大臣也相当于各有两票,在国策会议上是能对总理国务大臣施加压力的。
但这还并没有结束。
“除御书房首席外,都察院下设之协理京营戎政参预国策会议。武英殿设军务会议,设总参谋一人,参谋若干。军务总参谋其一,五军都督府其一、京营提督其一,治安总长其一,税课总长其一,则国策会议共计二十四人列席。每三年一次之扩大会议,便如今日一般,另有多员列席。”
军方在国策会议上的话语权进一步被提高,原先只有一个崔元代表五军都督府的勋臣,只有杨一清一个边镇重臣名列其中、先由王守仁后由姚镆代为出席,现在则总共会有五个人与军方利益挂钩。
最顶层的架构确定了,接下来则是六部和其他诸衙。
这些部门,或多或少都与广东新制要挂钩。其中,礼部在文教方面单独设立了文教清吏司和宗教司,工部专设了技理清吏司,户部专设了一个品级上几乎处于平行状态、首官是从二品的税课总司,兵部则新设了募兵和武备两司。
与之相对的,是六部底下的诸司都由某右侍郎领办,因此右侍郎数目大大增加;而各司日常负责公务的总司,则定为了正四品。
再之后是太仆寺。这个马政被群牧监拿走之后的部门改动最大,它新的身份变成了治安总司。
部门没有了,管马政的官员也与这条线不搭界,但是治安总司一下从相对边缘的部门变成了极为重要的一个部门。
这个治安总长可是能参预国策会议的,正二品武官品衔!
至于光禄寺、太常寺、行人司、僧录司、道录司、上林苑监等,或者并入了六部等衙,或者即将改成某部下面的企业。
最后则是翰林院。
“兹复翰林囊括百艺万法国士之意,下设文华苑、经史苑、百工苑,翰林学士此后为功衔,无功不得授。除百工苑外,其余如旧,文华苑下待诏房仍设宫中。”
从非翰林不入阁到无功不授翰林,从进士佼佼者到百工苑的设立,翰林清流的上升途径这下是完全被改变了。
皇帝的意愿过于明确:重实务、重效率。
为此,不惜给出了更多的四品以上官位,不惜放下了部分政务可由国务殿自主决定的权力。
放眼望去,在京诸衙中的重要部门其实并没有大改,六部有些利益被划出去了,但又加进来一些职权;太仆寺虽然被撸得最狠,但摇身一变成为了地位显赫得多的治安总司。
最大的改变其实都是正二品以上才会亲身感受的:关于国务殿的设立、国策会议的变化。
而后才是极为重要的那个问题:从财务上怎么保证多出来的这么多品官、将来那么多恩衔的俸禄。
“三年。”朱厚熜看着他们,“宫中诸多用度,不少已行了采买之法。三年内,全数行采买之法。三年后,若新法能初成框架,财计的收入及支出终究还是要分开的。届时若朕放心了,国库开始推行统一。此后预算、决算,各部衙都可明确。”
去年开始的“谋逆大抄家”,总共抄上来的钱财和资产又是一笔庞大的数字,远比当初钱宁、江彬案子抄出来的钱多。
在推行新法的初期,还真的是抄家富国。
现在朱厚熜在自己的用度上节流,也设了十六家国企来开源。
用抄家得来的钱财度过这三年,新法如果真能初见成效,才算是能进入自己的循环。
到时候,就真的面临着怎么把大明的财计管好,而一个能统一管理、知道国家整个财政收入大体上精确收入的财政部是少不了的,一个统一的国库是少不了的。
如今,皇帝自己的内库、户部的太仓库等还是各自分开管理,颇为混乱。
要不是朱厚熜常常借钱给户部,现在很多事已经会叫“国库亏空”了。
大明没有统一的国库,户部一直只在小财政的格局里左支右绌,皇帝本人是大明最大的支出项。
此时此刻,与会诸臣的统一感受是:陛下为了新法,这是真抽自己的血来供养大明。
皇帝他真的……
而接下来,则是当场“廷推”一些重要的人选。
这个正式的国策会议之前先开的半上课、半议事的会,大家都只是先推举一下自己心目当中的候选人。
随后,还要在正式的国策会议上廷推唱票、由皇帝定夺的。
但谁都清楚,现在就是通气。作为聪明人,现在就要知道将来是哪些人负责哪些事,这样才好在正式议事时给出中肯的意见,方便该当选人开展工作。
先是几个新设立的能参预国策的重臣:军务会议总参谋、治安总司总长、税课总司总长、六科总给事。
而后,则是其他几个为新的朝廷中枢服务的重臣:两个通政副使、中书监中书令、六科正副都给事。
最后,则是六部里新出现的一批正三品右侍郎、正四品总司和其他部衙四品以上的红袍高官。
这个过程里,南京九卿如坐针毡。
六部诸衙看似没有多大改变,但南北六部尚书头上从此都有了领办政务的国务大臣。
此刻北京诸衙内部许多官员的品级提升了,可并没有说南京要同样如此。
以后同样是六部底下某司,北京六部是正三品的右侍郎主管、正四品的总司管事,南京六部诸司的管事只是正五品郎中啊。
历来虽都以北京六部为重,但至少大家表面上的品衔是一样的。
如今,在品衔上拉开了差距,南京诸部衙先是必定受北京管理,而后是不是就要被裁撤了。
这南京九卿眼巴巴地看着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殿内,知道这只怕是朝廷先丢给他们这几个南京九卿的饵。
要不要就此先挤上北京衙署改制的这趟车、跻身北京朝堂甚至国策会议?
这意味着从此要响应陛下和国策会议的号召,逐渐将身在南京的干臣都掏到北京来,等到南京诸衙只剩下一批老弱病残之后,南京诸衙裁撤自然顺理成章。
大好官位在前,看着即将出现的真·宰相,看着明显早已谋划好的陛下和如今的新老参策们,他们并不需要多做思考,只是疯狂向着一些有交情的老参策们使眼色。
这次才是朝廷高层真正的一次大换届。
从上至下,多出了税课司、都察院、治安司、这三个明显将垂直延伸到各县的独立部门,只接受各地首官的领导、但受上级节制,这是全新的体系。
原先的六部和国务大臣,自主权也大大增加。
毫无疑问,跟不上版本,最先淘汰的是这些四品以上的人。相反,那些青绿袍的官吏,无非是职权更清晰、上升和迁转的图景更多。
在针对这些新设的重要职位都推选了一批候选人之后,殿内沉默了一下,先没去碰那个总理国务大臣和多出来的一个国务大臣名额,而是讨论起了将在武英殿设立的军务会议。
杨一清竟被推举为了第一任的军务总参谋候选人,这意味着他不会成为国务大臣,他从此将彻底走入武官序列。
但这也意味着,军务会议里也能有文臣。
“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兵科都给事身兼军务会议参谋,还有四席参谋位置,文武皆可,必须知兵。”
不令人意外,崔元立刻推举了已经卸任想要避风头的新国公顾仕隆,又推选了立功的广东治安司总司马永。
此前费宏已经推举了在四川之乱中颇为知兵的巡水御史张经担任新的正四品兵科都给事,杨一清便又推举了两个边疆武将。
而王琼则推举了王守仁任兵部尚书,这一下子,正式开始动北京六部尚书的位置。
随后,杨潭则正式推举王琼补任一个国务大臣,领吏部事。
大天官不能入阁,但如今规则变了。
皇帝还在,但变天了。
六部尚书一动,最终则指向了那个在文官心目中至高无上的位置:实权宰相、总理国务大臣。
他们本以为这必定是杨廷和的位置,不料老参策们却无人作声。
而后,却是杨廷和自己行礼说道:“臣弟廷仪已被举荐接替王伯安任江西总督,臣子用修已被举荐任户部右侍郎,臣不宜再列身国策会议。臣举荐费子充任总理国务大臣。费公两入内阁,督宪四川,德才远扬,威望卓重。臣已老迈,请总督应天,与总督淮扬之蒋敬之共佐陛下厘清河运、海运、黄淮水患大事情弊,为大明再筑万世根基。”
殿内鸦雀无声,对于其他并不经常在国策会议上混的人来说,这个决定实在过于重磅。
新党党魁让位“旧党”党魁。
让旧党来行新法,新党党魁剑指南直隶,这不是激流勇退,这是老将继续冲锋啊。
南直隶设一个淮扬总督,一个应天总督,表面上没拆南直隶,实则意图明显。
而杨廷和两兄弟一个在南京,一个在江西,江南文教重地竟都是这两兄弟任总督,朝野议论纷纷是一定的。
再加上担任右侍郎分领户部一省清吏司的杨慎,皇帝信重杨家,杨家这是要疯狂卖命把江南的税赋利益搞清白了。
费宏之前只是为要新设总理国务大臣这个宰相而震惊,但还真不知道朱厚熜与杨廷和有这个决定。
眨眼之间,他就把杨廷和之前跟朱厚熜说的几大意义想明白了,因此心情十分复杂。
这算不算杨廷和对自己没计较他当年之过致使自家祖坟被刨的补偿?
无论如何,这也是史册上重重的一笔,百多年后大明新的正式宰相啊。
朱厚熜点了点头:“众卿可还有其他推举人选?”
他的点头仿佛只是对杨廷和说的那番话表示知道了,但其他人都低下了头:虽然天下聪明人已经都知道了费宏就是个演戏的内鬼,但他确实代表了相对保守的一派。如果费宏做宰相,这一派人也就一定要接过新法的旗帜了。
有时候他们又不是真的反对新法,只不过因为他们不在位、没办法保障自己的利益和前途。
但后面会变了。
朱厚熜这才说道:“既如此,朕再说说对嘉靖五年新法事宜的看法,卿等也慎思建言,以形成草略,于国策会议上再审议细节。朕以为,明年先行清丈田土、重造黄册、改革衙署。天下举子、生员,宜动员出仕;不愿出仕者,若拥戴朝廷政令,可授乡贤。诸位总督一方、布政一省,以为如何?”
设十八品乡贤,除了给农工商开辟一条上升的路,最主要的目的果然在这里。
明年之后,大明地方上的士绅,如果不愿出来做官,那么配合朝廷把他们家的田土人丁都厘清,便是乡贤。
如果不配合,那是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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