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洋葱和碎鹿肉用中火翻炒。”
黑旗握着锅柄,喃喃重复。
见肉色不再血红,他铲掉锅边多余脂肪沫,再加入孜然、辣椒、大蒜这三种调味粉,翻炒均匀后又撒下几粒盐和胡椒。
旁边学徒递来切好的配菜。
莴苣、斑豆、玉米粒、小番茄、奶酪碎、红葱头……蔬菜都是温室农场里刚摘的,足够新鲜。
“先拿去保鲜,等上菜前盖上鹿肉,再切个牛油果淋点沙拉酱就可以了。”
黑旗擦了擦汗。
他算是体会到大师傅的严格了,不过等看到最终成果时,他自己也是有些成就感的。
全部备菜环节忙完,一个下午没了,人也累够呛。
黑旗边擦汗,边装作无意地向大师傅提起,想用豆干试验菜品。
大师傅指了指角落里一个保鲜柜,甚至没多问一句:“那玩意干巴得很,没人爱吃,你想要直接拿筐装去就是。”
……
食堂中,居民们都带上了圆锥型的彩色小纸帽。
对于今晚,每个人都翘首以盼。
黑旗亲手参与了不少菜品,虽然大多是帮工,但也与有荣焉地期待起来。
最先飘来的是香味。
而后是脚步声。
最后,才是厨房员工端盆登场的身影。
晚餐采用半自助形式,不限量的有炸薯条、萝卜大骨汤、冰镇甜菜汁、土豆泥……
而与肉相关,像油炸肉蛋饼,碳烤鹿肉串,还有出自黑旗之手的洋葱碎肉沙拉等,则需要手快才能抢到。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黑旗每种都装了点,一个人找個角落坐下,无言观望着热闹的氛围。
也只有当外出工作,或这种,居民因能吃肉而欢欣鼓舞的时候,他才会想起这是个废土之下的世界。
哪像平时。
每天不重样的丰富素食,一辈子体验不完的游戏卡带,工作四小时外大把可支配时间,没有需要思考的事……避难所?疗养院还差不多!
正出神,大师傅在他旁边放下一大碗土豆泥:“你们两个,坐这边来!”
白天共事过的厨房学徒,也喏喏地搬来了餐盘,原本只有黑旗一人的桌子,此时竟拥挤起来。
黑旗心底一暖。
恰好夹了块大师傅做的烤苹果派塞进嘴里,便鼓着腮帮子竖起了大拇指。
大师傅顿时露出受用的得色。
闲聊间谈起避难所历史,大师傅讲,那两个年轻学徒你一句我一句地补充,黑旗很快还原出了部分信息。
大师傅的祖祖辈辈都是这个避难所的厨师。
而这源于避难所的教育系统,避难所有各种职责的课程,厨师、电工、医师……据说都是各自部分战前最先进详细的。
像厨师,系统全面地记录了世界各地美食,力图配合种植模块,照顾到甜党、咸党、素食、无麸质等各种饮食需求……
黑旗心中愈发怪异。
这准备的也太充分了,简直……不像是临时避难,倒好像做好准备,永远在地底不出来了一样。
但大师傅接下来的话,让他打消了想法。
二十多年前,避难所间的交流还相当频繁,大量避难所好似一枚枚埋在大地之下的枢纽,通过贸易往来,勉强维持着文明的形态。
那时常会有来自其他避难所幸存者。
卢瑟这管理者正是这样空降的。
“后来不知怎的,联系就断了。”大师傅回忆道,“要是我还年轻,倒是想出去闯闯。”
那两名年轻学则徒对此不置可否,似乎都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没有探索的欲望。
黑旗若有所思。
晚餐接近尾声,忽然有人问起老陈在哪,有人说出去抢修空气净化器了,没通知他晚餐的事。
一想起老陈挨着饿在地表的样子,几人就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黑旗皱眉,离开时经过老陈房间,一看果然没人。
回到自己房间,却看到桌上有个装消辐宁的铁盒。
黑旗一惊,忙低头查看床底,发现自己那支还在,不由松了口气。
随即又有些纳闷,打开桌上铁盒后更是转化为惊异。
里面竟然真有,还是两支!
【稀释消辐宁:4/10】
哪来的?
他才注意到铁盒下还有张纸片。
“是我,老陈,我畸变了。”
黑旗虽早有猜测,但看到这个词还是心中一惊。
畸变,是所有幸存者不愿面对却又都无法逃避的命运。
继续往下看去。
他的第一感受,这大段清秀的黑色文字,真不像是避难所的粗人们能写出来的,更别说是印象中老实巴交的老陈了。
原来,老陈来自一个大型避难所。
并顺便科普了,小型如1045号避难所,能容纳三四十人,中型二百多人,大型则平均上千人。
这可是在地下!
黑旗没法通过文字想象,那该是怎样庞大宏伟的设施。而老陈便生活在这个避难所里,拥有美满的家庭,工作是研究战前历史。
这也解释了他字迹清俊峻的原因。
在二十多年前,老陈和妻子跟随避难所的考古队,来到了位于红河郡边缘的里格斯山脉。
黑旗有看书,知道他们所处的,是战前亚蘭联邦的土地,地域则从大到小分为州、郡、市、镇。而对照后文,头顶那个出产辐照蓟的山洞正是属于里格斯山脉。
“红河郡么。”
黑旗喃喃,打算到时对照战前地图,他就能对自己位于世界的位置有个大概了解。
“整个探索队,包括妻子和我,都很兴奋。山中留存的文明遗迹,其中蕴含着一项技术,价值高到能买下一座超级避难所!”
超级避难所又是什么?带着好奇往下,老陈的语气却忽然冷淡,寥寥几笔概括了他们的命运。
“出了意外。”
“探索队除了我都死了。”
“是我太懦弱的原因。”
“我独自继续探索了二十年。”
老陈借着工作的机会,频繁往返,但因为有探索队剩下的数箱消辐宁,一直将体内辐射水平控得比管理者还低。
直到前段时间,他再次深入到当初失事的地点:“我还是那么蠢,几乎瞬间……”中间是涂黑的段落,黑旗翻过来对着光也没看出什么,“等反应过来,辐射已突破界限。”
畸变后,老陈才开始感到恐惧,开始畏惧去地表,每到夜深人静,更是被腹部那张嘴折磨得无法入睡。
“我总觉得我身上还有背负,我不该死!我要活久点!所以那天你被问责,我没敢出声,我不想被发现,不想被赶出避难所。”
直到卢瑟想要开采里格斯山中的矿石,他才猛然惊醒。
正是因为他当初的老实懦弱,队员和妻子才会死去。
老陈不想看着这些居民去送死,于是决定去炸毁通道,并不留后路地继续深入,续上二十年前的那场旅程。
后面是一小段对黑旗的寄语——
你和我,和这个时代冷漠的居民不一样,我十分确信,你比我们更热忱、更有勇气。即使在我长大的那座大型避难所里,这也是极其少见的品质。
头顶的世界很危险,但却拥有出生在避难所之人一生无法想象的广阔。你还年轻,切莫因为畏惧,而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荒废一生。
不管怎样,这两支消辐宁是一点歉意和鼓励,祝好。
落款。
陈伟明。
黑旗握着信,背后一门之隔的走廊上是晚餐后散去的居民,对话间满是轻松喜悦。他却沉浸在某种难以言说的状态里,难以脱离。
除了大量需要消化的信息,更令他在意的,是信中朴实的情绪。
老陈……不,陈伟明。
他真的懦弱吗?
在妻子和队员死后,接过事业独行,并为保密而隐忍二十多年。
真懦弱的人早就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崩溃了。
并况最后,竟为曾无形霸凌过他的人,去用生命堵上通道,这更需要堪称伟大的勇气。
1045号避难所有快四十人,但来了一个月,甚至很久之后,黑旗印象最深的,都只会是陈伟明这个名字。
……
次日,老陈的消失引起重视。
寻人队伍一连数天空手而归,卢瑟的脸逐渐阴沉。
最终将其定性为找死。
大多居民都连声附和。
毕竟尝过鹿肉甜头,他们认为在卢瑟领导下,能通过挖矿获得更好生活。
“离了避难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整天阴沉个脸,走了才好呢!”
黑旗听着周围的宣判声,一言不发。
如果他不是刚来,恐怕也会在人云亦云下相信,这阴暗自私惹人嫌恶的形象,说得竟然是那始终老实的老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