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大哥您别生气,我这就滚。”
“等等!”徐辉祖压住火气,又问:“你当真不知道那三个小畜生在哪里?”
“大哥,你怎么也骂起来了...”徐增寿还想嬉皮笑脸,见大哥怒气盈面,赶紧道:“绝对不知道,我若是知道,你扒了我的皮!”
说着赌咒发誓,徐辉祖也清楚弟弟的脾气,虽然荒唐却从不敢欺骗自己。
不再理会他,摆了摆手:“滚蛋!”
徐增寿正要走,谁知徐辉祖却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带着兵丁离去。
“嘿,你说这人,怎么说着说着还急了?”
眼见得嘴上让自己滚蛋的大哥说完之后,自己反倒起身离开,徐增寿一边埋怨一边看着大哥离去的身影隐去嬉笑。
旁边的随从凑上前来,正是昨日在金陵城外与王凡有一面之缘,点头之交的管家。
“三爷,若是让大爷这般搜下去,只怕不到明日,三位世子就得被找出来。”
徐家家大业大,光是管家就有五个,这位管家排第五,主要负责徐增寿和徐家几位未曾出嫁的姑娘们的日常起居。
虽是徐家管家,却是徐增寿和四娘子的心腹,对徐家家主徐辉祖纵然忠心耿耿,但县官不如现管,徐增寿却才是他在府中的立足根基,对三爷的安排,不敢不听。
“废话,我岂能不知大哥弄出这般阵仗,那三兔崽子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藏不住,要不然能冒着被他骂,过来打探消息么?”
徐增寿没了刚刚混不吝的淡定,面露着急,手指不断的在桌上敲打:“不过朱赋灼那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说是能让这三小子躲得了大哥的搜捕,居然真撑到了这时候。”
朱赋灼乃谷王世子,与朱高炽三兄弟一样,他也是替父亲来金陵祭奠祖父朱元璋的。
只可惜徐家这位三爷平日里放荡惯了,再大的事正经不了三分钟的热度,脸上挂起嬉皮笑脸来:“徐二,你说,朱赋灼能把那三小子藏在哪里呢?”
管家徐二哭丧着脸:“三爷,小的哪里有这等本事,四娘子刚刚又派人传话来,说宫里下午有人又向陛下进言了,陛下似乎又动了不想让三位世子离开的念头。”
“嗨,咱们这位陛下,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软,没有主见。”徐增寿叹了口气,脸上挂上怒容:“是哪个王八蛋又充脸大的,敢管我徐家的事?”
“曹国公...”徐二不等自家三爷破口大骂,及时的悄声打断。
果然,一听是曹国公李景隆,徐增寿气焰瞬间全无,自顾自的喝了口茶:“是曹国公啊,哼...行吧,那就不骂了。”
不骂归不骂,但心里还是担心起来,曹国公李景隆在皇帝那的地位不比他们徐家低,若是他也建议不放外甥回去,只怕以皇帝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多半得听信。
而且这一次李景隆明显是站在自己大哥这边,当朝两个国公站在一起,说明金陵的将门勋贵们也怕这哥三回去后,自己那姐夫真的就百无顾忌了。
“不管了,娘的,去找朱赋灼,趁着皇帝还没改口,得赶紧想法子把他们三送出去。谷王这位世子虽然有些鬼点子,但在金陵这等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莫说是他那点小聪明,就算他亲爹老子来了,也是斗不过我大哥这群老油子的。”徐增寿虽然浪荡,但大事上却从不掉链子,更是个认死理的主,大哥和李景隆既然一定留住自己三个外甥,他偏偏得放走他们不可。
当下不再迟疑,带着自己心腹直奔宗人府而来。
此时距离亥时还有一刻,也就是晚上八点半左右,纵然夏天日长,城内已经是漆黑一片。
徐增寿纵马急行,还没到宗人府门口,就见府前灯火通明,正有一队人马从府中出来。
他心生疑惑:这么晚了,谁来宗人府做什么?
拍马走到近前,见到是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和一群牛鼻子道士,疑心更盛,这是什么牛马组合?
不等发问,对面人群里冲着他惊呼:“可是三爷当面?”
还没看清是谁,就见那人飞快走到自己身边,行礼问候一气呵成,自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牵住了缰绳。
只是凭借这个动作,徐增寿就知道来人是谁了,笑骂道:“于八,你小子倒是用心,这个时辰了还满大街溜达。”
“三爷说笑了,大爷下了令,谁敢不用命?”正是西城兵马司的小旗于八,这小子平日里没少扯他们徐家的大旗做虎皮,但两家确实有些渊源,又因于八这人很会来事,而徐增寿也是金陵城内街头浪荡子弟的一员,平日里勾栏瓦舍赌档那是他第二住所,偶尔遇到于八,这小子都像是伺候自家祖宗一般,让人很是满意。
花花轿子人人抬,于八每次当着他的面说自己家是徐家的家将时,徐增寿也从不揭穿,只是笑骂一句:“我徐家可没给你禄米,若是告到府衙,少不得治你个欺诈冒领的罪。”
他们俩这般说笑,旁人岂敢当真,甚至很多人羡慕,于八与徐家的这层关系。
见是自己人,徐增寿也不客气,上下打量着那群有大有小的道士,看着于八问:“这帮是龙虎山的道爷么?”
目光落在为首的道童身上,更是来了兴趣,于八赶紧介绍:“三爷,这位就是名声遍金陵的龙虎山小天师了。”
徐增寿愈发欣喜:“哦,听闻小天师年纪虽小,却聪明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报恩寺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金陵。
徐增寿作为金陵勋贵中鼎鼎有名的好事之徒、金陵十佳爱凑热闹青年、专业看出殡不嫌殡大、顶级矛盾升级大师,对缺席了这场武德充足的佛道之争十分的遗憾。
得知府上人告诉他,一切都是这位龙虎山的小天师撺掇怂恿,心里早就想见一见,没曾想会在这里遇到。
“小天师,我叫徐增寿,报恩寺的那帮和尚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你明日还去砸他们的山门,可得叫上我。”徐增寿伏在马上笑嘻嘻的看着王凡,满脸亲切。
“哦?徐公子也与和尚们有仇?”王凡看着这位自来熟的徐家老三,脑海里闪过关于他的记载:死的真惨。
作为靖难之战中,燕军埋伏在朝堂上最大的卧底,三爷最终还是没有挺过黎明前的黑暗,死在了靖难成功的前夕——读史读到这里时,王凡还专门标注:增寿卧底未半,而中道被斩。
其实以他的身份,在靖难时,哪怕不给燕王透风报信,只是装聋作哑不表态,等到姐夫到了金陵当了皇帝,那时再表现出拥护的态度,多半会捞个国公当当。
因此王凡自己选过靖难四大冤种之一,这位仁兄就排在第三位。
对于位列自己心中的这第三冤种,王凡说不出的喜欢,因此主动搭话。
“嗨,我和他们能有什么仇什么怨,只不过是小天师初来乍到,打架这等事,需得人场足了方才有意思,若是叫我,不消说的,满金陵的勋贵子弟们,咱都给你拉过去助威。”徐增寿摩拳擦掌起来:“小天师这么晚不回驿馆,来这里可是找人助拳的?”
王凡见他话锋转的十分自然,笑呵呵的与自己攀谈就问到了自己的目的,心道:“大明初期的勋贵们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
面上也不隐瞒:“小道下山,父亲曾嘱咐,寻访张神仙一事不可怠慢,正巧进城时偶遇于大人,说有张神仙的线索,因此派人前来打探。”
自己正大光明的来宗人府找谷王世子,是瞒不过徐增寿的。
“找张神仙?前几日确实听说过张神仙出现在金陵的传闻。”徐增寿虽然是勋贵将门子弟中浪荡急先锋,纨绔总元帅,但脑子不傻,没有当着这帮龙虎山的道士们说你们家老祖在秦淮河两岸疑似睡姑娘被人看到过。
于八则道:“小天师们便是得了这消息,撒下人手寻找,一问之下有说在城外看到的,还有说在城内看到的,来宗人府是因为小天师得到线报说,谷王殿下的世子曾在那日也在附近,小天师们寻找张神仙心切,故深夜来此。”
“来找谷王世子的?”徐增寿心里一咯噔:“不会这么巧吧?”
自从徐增寿这位金牌卧底出现后,王凡就有些怀疑他深夜来此的目的,见于八说完,徐增寿明显出乎意料的一愣,心里也泛起嘀咕:“不会那么巧吧,还真让自己蒙对了不成?”
于八下午来报信走后,马和等人十分着急,恐朱高炽三人被徐辉祖找到扣下。
湘王这边的人虽也担心,但并不着急,全都看向王凡,尤其是张云起更是一脸的得意:又到了我家王仙长神机妙算的时候了,好让你们燕王府的人也开开眼。
王凡被架在火上烤,明白若说我也不知道三位下落,肯定极大的打击士气。
没办法,只能冥思苦想,希望从史料或者野史里寻找到朱家三兄弟是怎么逃出金陵的。
但绞尽脑汁也找不到相关记载,硬着头皮让马和把三兄弟在金陵的事说了一遍,希望能找出线索。
马和不敢丝毫隐瞒,详细的复述,其中有个点,引起了王凡的注意:在金陵两个月,朱高煦和谷王世子朱赋灼打了三次架,更是因为在秦淮河的酒楼里因为一名清倌人打到了御前,被朱允炆臭骂一顿。
朱高煦性情暴躁,遇事不决,动手解决素来是他的风格,与谷王世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虽然不光彩,却符合其人设。
但这一点却让刚刚在脑海里翻遍史料的王凡想起一件事来:朱棣进金陵,藩王中乃是谷王开的门。
而历史上谷王是个投机倒把之辈,行事虽狂妄,但从不做绝,世子前来金陵乃是要事,谷王一定对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得身边还要跟着贴身老人盯着。
两个月里和燕王世子打了三次架,还在老朱的周年忌时期去青楼里因为一窑姐打起来,这不光是唯恐老朱死的不够踏实,还嫌文官们没有理由收拾他们这群藩王啊。
完全不符合削藩大环境下在金陵夹着尾巴做世子的常识。
邪乎到家必有鬼,王凡马上意识到朱高煦和谷王世子打架很不对劲。
又询问马和朱高煦三人以前和谷王世子关系如何,马和也很纳闷的说,朱高煦与谷王世子朱赋灼年龄相仿,洪武皇帝还活着,诸王未曾就藩时,俩人虽然来往不多,但关系还是不错,朱高煦在北平与他闲聊时,谈起小时候在金陵,还曾提过与朱赋灼一起胡作非为的事,怎么长大之后,一碰头就像是仇人见面般。
王凡找不到其他的线索,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来谷王世子这里碰碰运气,又派人去找于八来,让他跟着一起,于八乃是兵马司的小旗,只要兵马司有消息,他会第一时间知道。
最重要的是,夜禁之中在金陵行走,有于八这奉命巡查的兵马司小旗在,遇到了同样巡查的差役和同僚们,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王凡也做好了准备,一旦朱高炽三人先被徐辉祖找到,就算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得想方设法救三人出来。
谁知到了宗人府,谷王的世子居然不在,正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迎头正碰到大明冤种徐三爷,方才一拍脑袋:“怎么把他忘了!”
徐三爷在史书中留下的资料不多,但字字都显示,他对燕王一系极其友善亲近:燕王没造反前,他告诉建文燕王不会造反。燕王造反后,他告诉燕王,建文要怎么对付燕军。
若说徐家能帮朱高炽三人的,除了那位四娘子外,一定就是这位徐三爷了。
而且看他气定悠闲的样子,见了于八等人不仅不问找外甥找的怎么样了,反倒和自己攀谈起揍和尚的事,说他不知道朱高炽兄弟在哪,王凡打死都不信。
当下马上追问:“怎么?徐三爷也是来找谷王世子的?”
徐增寿哈哈一笑:“我找他作甚,只是路过。”
此处人多眼杂,俩人又是第一次见面,马和更不在身边,王凡也不纠缠,拱手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搅徐三爷了,我等再找一找谷王世子。”
说着拱手告辞,徐增寿还了礼,双方就此告别。
“三爷,咱们进去么?”管家徐二凑到跟前询问,徐增寿则没有反应,扭头看着王凡等人消失的地方沉思。
“徐二,我怎么觉得这龙虎山的小道士有点不对劲呢?”
徐增寿皱了皱眉,谷王世子朱赋灼和朱高煦三次打架,都是他安排的。
目的就是为了减少皇帝和朝廷对藩王尤其是燕王的警惕之心。
削藩乃是国策,徐增寿插不上嘴,更阻止不了。
只能做些尽己所能的事:相对于朱赋灼与朱高煦打架,朝廷和皇帝更担心藩王之间太过和睦。
双方一见面就动手,虽然会挨顿骂,受点罚,但皇帝反倒乐得见此。
如果全天下的藩王和世子们一见面就兄友弟恭,他反倒坐不住了。
要不是这种“家丑”无法炫耀,朱允炆恨不得列为榜样,让天下所有藩王学习,他们斗的头破血流,让自己来裁决,那才叫好呢。
徐增寿比朱允炆大不了几岁,算是一同长大的,对这位建文皇帝的心思再了解不过。
事实也是如此,俩人这么一闹腾,虽然挨了骂受了罚,但却让朱允炆最后决定放了燕王世子回去。
若朱高煦和朱赋灼一见面,纷纷表示,兄弟,日后用得着哥哥的事上,尽管说话,哥哥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给你办了,就算黄子澄撞死在御前,朱允炆也绝对不会放他们回去。
这种撺掇俩世子演皇帝的事,除了当事人外,谁也不知,徐增寿还引以为傲,可见到王凡之后,总感觉这小道童像是知道点什么。
“不对劲?确实有些不对劲。”徐二皱眉思索:“我听闻说这张神仙乃是武当山的祖师,就算寻找,也是人家武当山的事,和他们龙虎山有什么干系?”
“闭嘴吧你。”徐增寿心烦意乱的呵斥,愣了会又没好气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咱们还进去么?”徐二小声回答。
“还进个屁,那小子不在府里,咱们进去他就在了?”顿了顿,又骂道:“深夜来找藩王世子,传出去本就受人猜忌,来时我还在想该以什么理由找他,这小道士帮咱们问了,反倒是忙了一忙。”
徐增寿又想到于八跟着王凡,心里很是担忧,于八这小子他是知道的,对他们徐家忠心耿耿的很,今日大哥下了令,旁人可能不会用心,他绝对不会。
于八的本事,他更了解,若是带兵打仗,可能是个废物。但他自小在金陵这一亩三分地厮混长大,若说找个人寻个物可是看家本事。
不管这道童来找谷王世子,是于八发现了什么,还是真因为什么张神仙,都不能掉以轻心,得赶紧找到自己那三个外甥再说。
“走,去翠云楼!”徐增寿思虑再三,不敢大意,只能凭着猜测寻一寻。
当初朱赋灼与朱高煦打架就是在翠云楼,乃是他平日里与城内勋贵子弟们厮混的大本营。
自己曾救过翠云楼的东家,那人对他忠心的很。
下午自己临时叫来朱赋灼藏人时,特意不让朱赋灼告诉自己藏哪里,就怕万一被大哥发现端倪,家法伺候下,他是绝对得招的。
朱赋灼带着朱高炽等人走的时候,还专门炫耀说,藏在了一个连他也猜不到的地方。
“他娘的,金陵屁大的地方,还能有老子猜不到的地?”徐增寿心里一边笑骂,一边佩服朱赋灼有点东西,把燕王世子藏在青楼中,除了自己外,确实让人想不到。
他着急火燎的带着几名心腹拍马而走,却没有注意到,待他走后,对面胡同拐角处走出几个人影来。
徐增寿一路疾奔,沿途遇到的搜寻人员见到是他,谁也没有疑心,全都以为徐三爷也是遵从大哥魏国公的将令寻找外甥的。
不仅没有阻拦,还主动报告自己搜了哪里。
徐增寿宽慰一番辛苦,心中庆幸大哥还没有找到。
越往秦淮河去,巡查的差役和兵丁越少,待到了翠云楼,方圆三里外静的吓人,别说是差役兵丁了,就连野狗都没有。
“呼!”徐三爷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亲自翻身下马拍门。
“谁啊,这大晚上的不睡觉?”门里传来不满的声音:“呸,差点噎着老子,吐。”
徐增寿不敢声张,唯恐惊动左邻右舍,只能轻快拍门。
“来了,来了,别拍了,奔丧呢?吐!”
谁知里面怨气更盛,声音也更大,不耐烦的打开门,门开的时候,还有一片西瓜子跟着吐出来。
“狗入的钱老出,瞎了你的耳朵了,连三爷的拍门声都听不出来?”身旁管家徐二憋了一肚子火气,见这龟公仆从居然磕着西瓜子开门,更是气的抬手一巴掌将他手里的西瓜子拍掉:“入你娘,怎么不噎死你!”
钱老出见真是徐增寿,吓的三魂离身,六神无主,赶紧赔罪:“哎呦,三爷,您这大晚上的,怎么到这来了?快,请进。”
“人呢?”徐增寿不废话,进来后直接发问。
“啊,什么人?”钱老出蒙住,见这位徐三爷一改往日的平易近人,满身的杀气,吓了一哆嗦,脑袋也灵光了:“啊,您说是那几位贵人...”
他虽是龟公奴仆,却是翠云楼东家从老家带出来的亲戚,来到金陵后,谁也瞧不起他,但吃喝用度上,绝非村里能比,尤其是这西瓜子,在他的认知里,那是县官老爷们才能吃的,他不仅能吃个够,而且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至于说被人看不起,钱老出更不在乎,反正在村里也没人看得起他,到了金陵,若是有人看得起自己反倒会让他怀疑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因此对翠云楼的东家忠心到病态的地步:主要原因还是,在这楼里,每日里能看到很多白嫩大腿胳膊,以他的身材长相,这翠云楼就是天堂所在。
所以东家有事也不瞒着他,很多时候许多机密的事反倒让他这个谁也不会在意的人去做。
朱赋灼带着朱高炽三兄弟进楼,得有人伺候,便是这钱老出前后忙里忙外。
一听徐增寿找人,反应过来后马上引着他:“在后院马房里。”
“什么?怎么让他们住马房里!”徐二更加生气,还要骂人,钱老出却赶紧解释:“非是小人和东家安排的,而是那几位贵人非要住那里。”
“行了,你去前面把马安顿好,莫要声张。”徐增寿心道果然在这,胸口的石头落下来,知道必是自己二外甥朱高煦的主意,靠近马房,若真被人发现,骑上马就跑,还有一线生机,如果被堵在房间里,就算他本事再大,也施展不开。
钱老出应声退下,迈着短腿到了门前,先安顿好马,后把西瓜子捡起来,方才小心的关上门,看着通往后院的路还嘟囔:“拍门声都一样,咋个能听出来谁拍的?”
徐增寿到了翠云楼那就是和回家没任何区别,七拐八拐到了后院马房,就见马厩点着火把,一个壮汉正拿着草料喂马厩里的几匹骏马,正是他大哥徐辉祖最爱的几匹。
还没靠近,那壮汉听到动静,抄起随身的朴刀转身冷喝:“谁!”
“我。”徐增寿沉声回应,徐二唯恐这又是个耳里不行的主,赶忙悄声道:“脱火赤,是三爷。”
“啊,三爷!”那壮汉原名脱火赤,乃是蒙古族人,洪武时,随父归附大明,改名为“薛贵”,后从朱棣“靖难”,屡脱王于险,积功升都指挥使。
此番燕王三世子前来北平,便是他为护卫统领。
一愣之下:“哪个三爷?”
“废话,还能是哪个三爷?”徐增寿最是讨厌蠢人,说骂间已经走到近前:“你家姓徐的三爷!”
薛贵借着火把看清他的面孔,慌的赶忙向后面高喊:“世子快走,朝廷派三舅爷来抓你了!”
手中朴刀不敢冲着他,往地上一扔,扑身阻拦。
徐增寿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按在地上,薛贵虽然是莽夫却也知道这人是自家世子的舅舅,平日里没少照应三位世子,因此不敢伤他,只能用力压着不让他动弹。
唯恐徐增寿身后人误会还解释:“小人并无恶意,不敢伤害三舅爷,此时只是无奈,还望三舅爷恕罪。”
徐增寿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又被这大汗满身臭味一熏,眼冒金星,听他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嘛,说他是个粗人吧,他还知道道歉,而且十分的诚恳。
说他是个明白人吧,反死死的压着自己。
“哎呦!”就听马房里走出三人来,一胖一高一瘦。
那胖胖的正是燕王世子朱高炽,本就被刚刚那一嗓子吓了一身冷汗,见到此等情形,又来一身,不顾自己腿脚不便,慌忙上前:“薛贵快起来,是三舅爷来了!”
那高大威猛的汉子正是朱高煦,他旁边身材消瘦,十四五上下的少年正是朱高燧。
朱高煦人高马大,快步上前,伸出手来一把将还在蒙圈二百多斤的薛贵拎起来扔在一旁。
朱高炽则努力蹲下身:“老三,快,快,扶着三舅爷。”
“老二真是好力气啊!”差点被薛贵送走的徐增寿一边在朱高燧俩兄弟的搀扶下起身,一边看着自己二外甥。
“这莽夫差点害了三舅,摔死了才好。”朱高煦说完,也跟着上前搀扶徐增寿。
“莽虽然莽,但忠心不假。”徐增寿看着已经掏出刀刃的心腹侍从,如果朱高炽三人再晚一点出来,这薛贵便得身首异处。
他们可不管薛贵说的那番话,只以自己的安危为主。
“别动,别动,闪着腰了。”徐增寿扶着腰,薛贵赶紧起来站在一旁惴惴不安。
“行了,有你护卫他们三回北平,我这个当舅舅的放心。”徐增寿知道自家外甥想安全回到北平,少不了这人的护送,若因为这点事让他受了罚,反倒不美,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知者不罪,没事。”
“舅,我们能走了么?”朱高煦归心似箭,若非大哥拦着,早就一骑当千杀出去了,听到徐增寿说的话,露出欢喜。
“现在还不行,你大舅撒下了天罗地网,应天府衙里的黑皮和兵马司的青皮们全都出动了。”徐增寿扶着腰坐下,见外甥脸上欢喜没了,摆了摆手:“不过别担心,一时找不到这里,只要过了今晚就行,皇帝既然已经下旨让你们明日离开,就算更改旨意,那也是来不及了,天亮城门一开咱们就想办法离开。”
“舅爷的腰没事吧。”朱高炽满脸担心关切问道,朱高炽则怒道:“你让三舅把话说完,三舅自小习武,那是能夜御七女的铁身板,能像你这般脆弱?”
“嗨!老了也不成了。”饶是徐增寿素有风流阵里急先锋,牡丹花下赵子龙的美称,被自家外甥当面夸赞也不免老脸一红:“好汉不提当年勇!”
转头看了看四周:“朱赋灼那小子呢?”
“他在楼上呢,哼,说是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若是大舅来了,不至于被一窝端了说不清。”一提起朱赋灼,少年朱高燧撇了撇嘴,十分不满。
“行了臭小子,常言道堂兄弟本是林中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个时节,他还能帮你们一把,已经算很仗义的。”徐增寿看着最像自家大姐的小外甥,捏了捏他的脸,不由得感叹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日后不管如何,你们兄弟可得相亲相助啊!”
“三舅,外甥听您这语气,怎么像是要交代后事似的。”朱高煦自小跟着徐增寿长大,俩人关系最好,虽是舅甥却更像是哥们,因此说话没大没小。
“老二,你说的什么话这叫!”朱高炽二十出头,却老成持重的多,拉下脸来训斥弟弟。
朱高煦则不以为然,不去理会大哥,反倒继续和舅舅逗,俯下身,眼角朝楼上道:“要不然外甥给您拉个姐儿来,治一治您这腰。”
“臭小子,滚蛋!”徐增寿笑骂着踢了一脚,朱高煦假装躲开,站起身来看着朱高炽道:“老大,你懂什么,我和三舅打小就闹惯了,我和老三第一次去青楼,还是他带我们去的呢。”
朱高燧满脸通红低头不敢看大哥。
“哎呀...”朱高炽早有耳闻,但一个是向来不服自己的弟弟,另一个则是自己亲舅,那是说不得也骂不得,只能叹了口气:“当下考虑如何逃出金陵吧。”
“老大说的是,我冒着风险来此,就是来和你们合计的。”徐增寿被提醒,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龙虎山那小天师的样子,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刚刚我去宗人府找朱赋灼时,碰到了俩人,一个是龙虎山的道士,一个是兵马司的小旗。”
“区区道士小旗,能有什么好担心的。”朱高煦嗤之以鼻,朱高炽则忙道:“舅父去了宗人府?可曾进去?”
看着朱高炽满脸担心,徐增寿不免心头一暖,还得是自己这大外甥啊,老二虽然和自己关系最好,但一身兵匪作派,心也不够细。
同样一件事,朱高煦的关注点只在自己身上,只有老大关心自己安危。
“不碍事,我没有进去。”徐增寿说完,朱高炽方才放下心,深夜私会藩王世子,若是让御史言官们知道,可是不小的麻烦。
当下徐增寿将发生的事和自己担心的事说了一遍。
朱高炽又忧心忡忡起来:“那龙虎山的小天师初来金陵,应该是为了张神仙而来的。但那于八,只怕...”
徐增寿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对,我也是这般想的。”
“区区一小旗官,能有什么本事!”朱高熙愈发的不屑:“依着三舅所言,只不过是个想升官发财想疯的主,这等人若真有本事,岂能还是个小小的旗官?”
话音未落,只听黑暗的院门处响起一个声音来:“世子殿下说的没错,小人确实想升官发财想疯了。但却猜错了,小人哪里有本事找到这里,找到你们的是龙虎山的小天师。”
紧接着,十个矫健的身影把守住院门内外紧要处,一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架势,正是于八那十个倒霉悲催的心腹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