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凡盘坐在张力给他临时找的坐垫上,饶有兴趣的看着方孝孺。
前世他做历史视频的时候,会有很多观众评论,甚至喷他的观点。
对于一个宠粉up,王凡很喜欢和这些评论互动,也很喜欢和一些对明朝历史很有研究的观众就某个观点讨论。
毕竟《明史》被明朝那群不良文人和清朝那帮家伙们修的不能说面目全非,却添加了很多前后矛盾的史料——不符合逻辑的史料王凡都不把这些锅安到他们身上,毕竟现实不讲逻辑,所以有些看起来很扯淡的史料,有可能真的是历史。
但如何判断观众是野史爱好者,还是真心研究过明朝历史的,王凡有自己一根秤。
那就是和他讨论方孝孺,但凡对方提方孝孺被诛十族,王凡接下来骂都不会骂他,删评拉黑。
可以负责任的说,判断一个人对明史的了解,只需要问一问方孝孺有没有被诛十族。
回答说没有的观众,可能对明朝历史也不怎么了解,但回答说有的,绝对是连明史看都没看,人云亦云的脑部略有缺陷者。
不参考《明实录》,只是从《明史》这本书中,就知道方孝孺不仅没有被诛十族,甚至极大可能只是杀了他一人,连兄弟姐妹妻子都没有诛连,他的妻子是自己投河死的。
方孝孺死后,尸身被他的门人和后辈进行了收敛。
而方孝孺第一次在野史里被“诛十族”,乃是出自一本正德年间的《九朝野记》。
这本书的作者,便是后世素有“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祝允明——也就是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那位画出“小鸡吃米图”的祝枝山。
所谓的方孝孺诛十族之说,根基就在这本书里,然后以讹传讹,最后让不少人信以为真,当成了真实的史料。
当时针对这条谣言,王凡还专门研究“方孝孺”的前世今生做了一期节目,流量超高——根本原因就是观众们在评论区里吵翻了天。
他也不去解释,反而乐得如此,不撕逼哪里来的流量?
如今亲眼看到让自己吃了一大波流量的正主,王凡对这老小子是有好感的。
在王凡看来,方孝孺本人是一个有点抱负、有点才华、有点运气,却十分有骨气的人。
他的才华不高,当教书先生绰绰有余。
他的抱负不大,也就是儒家士大夫那点追求。
他的运气不大,虽然被建文帝赏识,却没有像是齐泰、黄子澄那般当什么大官。
他的愚蠢又恰到好处:疯狂痴迷“周礼”,向建文皇帝推荐“井田制”。
如果不是朱棣靖难成功,朱允炆真听他的话搞起来,马上建文皇帝就会成为大明地主阶级和文武阶级的公敌。
因为井田制的核心思想是土地归为国有。
周商时期就是施行的这个法子,因此才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
在某种意义上,朱棣反倒是方孝孺的名声捍卫者,靖难成功,让这位建文的首席顾问没有因为推行“井田制”得罪天下地主文人。
说他有骨气,那是因为面对新君的招降,他没有认怂,而是以死表忠,这一点王凡是做不到的。
在王凡这等十分怕死的人眼里,比他有种的人,都可以称得上十分有骨气。
方孝孺在后世的名声之所以那么大,和他本人倒是没有什么关系,而是明中后期那群文官们为了对抗皇权需要改史造神。
于是有两个人就成了他们造神运动的素材,一个是方孝孺,另外一个就是铁铉了。
而铁铉,则是让王凡的视频又吸了一波流量的主角。
王凡制作的千年战争之“靖难之役”里,点击最高的三个人其中就有:方孝孺、铁铉,另外一个则是李景隆。
因此这三人又被王凡称作是自己的“吉祥三宝”,如今见到了一宝,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另外两宝。
方孝孺也注意到了他——不注意不可能,自打进来之后,和黄公关在一起的小道士就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并露出一种极其古怪又渗人的笑容,方孝孺纵然再迟钝,也不敢不注意。
“希直也来了啊...”黄子澄对方孝孺也就是礼貌的笑一笑,然后直接忽视。
呦,三家马车怎么还不对付?
王凡内心浓厚的八卦之火涌了上来:这可是史书中不会记载的。
黄子澄对方孝孺这个连功名都没有,却能让皇帝对之十分信任的家伙没有任何好感。
在黄老头看来,若是治国的本事有一石,那他黄子澄独占八斗,齐泰比自己次一些,占六斗,而这方孝孺却要欠天下四斗。
不光看不上方孝孺的才能,更瞧不上他那酸儒的作派。
当年洪武皇帝见到他,就评价说“当老其才”,什么意思?明面上是方孝孺得老了才能受到重用,实际是:这小子缺少社会的毒打,太幼稚。
后面又有人推荐,老朱依旧是一副现在还不是用他的时候,最后实在是不耐烦了,就打发他去汉中教书。
老朱看人多准,谁能想到建文皇帝登基后,就把这老小子叫到京城来,先出任翰林侍讲,随即升任侍讲学士。
但估摸着老朱连续拒绝他三次,给方孝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又可能是因为自己连进士都不是,在他们这帮探花状元面前自尊心受损,因此虽然已经是侍讲学士了,可对外介绍一直自称汉中教授。
建文帝曾问他为何如此,方孝孺说这职位是洪武皇帝赏赐的,臣心念太祖皇帝知遇之恩,报之陛下。把朱允炆感动的不行不行的,更加信任。
说到底,文武之争只是政见不同,他和方孝孺属于同行竞争,方才赤裸裸的仇恨。
可文人讲究个脸面,就算自己再巴不得他满门抄斩,流放三千里,但面上却还是要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应付完方孝孺,黄子澄看向自己亦敌亦友的好伙伴齐泰:“尚礼兄,兵部可有决议,派谁前往平叛?”
方孝孺见自己好心前来劝慰,黄子澄只是打个照面就马上和齐泰聊起了军国大事,很是不爽。
齐泰没有任何要劝黄老头出来的意思,反倒直接从袖筒中拿出一封奏疏来递给他:“这是我们商议的结果,来此也是想让黄公瞧一瞧是否妥当,若是黄公没有意见,那就上奏陛下,及早出兵。”
齐泰身为兵部尚书,又是朱允炆最为依仗的大臣,因此这出兵平叛的人选,基本就是他和黄子澄商议便可以决定。
看到奏章,方孝孺愈发的吃味。脸上那小表情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羡慕嫉妒恨。
王凡看的很是开心,没想到这老小子居然如此的可爱,身处大明朝堂顶尖朝局中,居然半点城府没有,人家都是喜怒不言于色,他倒好,什么心情都表现在了脸上。
难怪老朱不待见他,哪里有半分治国之能臣的样子。
心里对建文朝这三驾马车的关系有了清晰的认知:
齐泰和黄子澄亦敌亦友,互相帮助又互相拆台,齐泰对方孝孺冷冰冰的,从俩人进来王凡就发现不对劲,齐泰全程冷着脸,只有和黄子澄说话时才恢复如常,看来这位兵部尚书的养气功夫也不到家啊。
而黄子澄对方孝孺则是发乎招呼,止于招呼,除了打招呼外,再无任何攀谈的欲望。
方孝孺呢?面对这俩一个解元出身的进士,一个探花出身的进士,既羡慕又嫉妒,虽然知道被俩人排挤,却极想融入俩人的圈子里,把二人组变成三人组。
可是人家不带他玩。
“嘿,你是方孝孺吧。”王凡主动凑到跟前,这位自己的“吉祥三宝”之一可是王凡的幸运星。
当初自己就是做了方孝孺的视频后,方才接了平生第一个广告,为此王凡高兴的花了一千块钱去吃了顿奢华的海鲜自助大餐。
相对于齐泰和黄子澄,他可是很待见这位愚蠢中透着傻气的书呆子。
“你是?龙虎山的那位小天师?”方孝孺疑惑的看着他。
“这不重要。”王凡倚着监牢栏杆,嘴角撇了撇俩人:“他们俩不怎么待见你啊。”
方孝孺气的当场脸就红了,哪有这么不会说话的人?一上来就直呼大名自己忍了,第二句话就戳人家的伤心事。
可见王凡年幼,比自己儿子还小,犯不着和他一般见识,刚想别过脸不理他,可又不愿意让他以为猜中了自己的心事,犟嘴:“君子群而不党。”
王凡更乐:“党的前提是,人家得让你群啊,你这群都没成,哪来的党?”
方孝孺更气:“君子矜而不争!”意思是说他庄重而不和别人争执。
王凡继续逗他:“是不是齐泰商议平叛的人,没叫着你一块啊。”
“你,你虽是御赐的小天师,可也不能如此直呼德公名讳。”方孝孺极力维护齐泰的样子,像极了后世备胎听到别人说女神是绿茶婊努力反驳的状态。
齐泰原名齐德,老朱赐他为“泰”,然后就叫齐泰了。
虽然皇帝赐名殊荣非凡,但封建社会以孝治天下,当官的第一准则更是看你孝顺不孝顺。
因此齐泰为了表示德字乃是父亲所给,便让亲近的人称他为德公,以示自己既对皇帝忠,又对父母孝,乃是忠孝两全之人。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兵部都拟了哪些人去平叛?”
王凡说完,方孝孺本能的想要反驳,但心事被戳破——他确实很想知道,更想参与其中,哪怕提个名被齐泰和黄子澄毙掉,也心满意足了。
他现在只有给皇帝建议的权力,并没有参与国家大事的资格。
虽然说靠近皇权,影响皇帝的决策,足以让很多人羡慕了,包括齐泰和黄子澄,俩人之所以不待见方孝孺,就是因为相对于他们俩,皇帝对方孝孺更信任。
但人就是这样,自己拥有的从不在乎,自己没有别人却拥有的,却是视若珍宝。
齐黄二人嫉妒方孝孺简在帝心,方孝孺羡慕俩人受皇帝青睐可以处理朝政。
“这等军国大事,自然是由德公这位兵部尚书决议,旁人谁能知道?”
方孝孺满腹的酸味把王凡熏的差点捧腹大笑。
这他娘的哪里是大明王朝三大文臣,这简直比现代都市狗血三角恋还要狗血。
“你想不想知道?”王凡对建文朝这帮文臣们再无任何希望,也就亏得老朱给朱允炆留的家底太厚了,如若不然,就你们三位这气量和能力,不用朱棣造反,不出十年就得被玩崩。
“...”方孝孺揣着手——这是他在汉中教书养成的习惯。
汉中阴冷潮湿,故此揣手取暖,这个习惯也是齐黄瞧不上这乡村教书先生的原因之一。
王凡的无礼却亲切的攀谈,让他想起初到汉中时,与当地土著相处的日子。
那些土著们对他也是这般,行为言行粗鲁,但真心实意的尊敬他——当然他没从王凡身上感受到任何的尊敬。
在汉中的那段日子里,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教授,自己的满腔抱负没有施展的机会,但却是他最开心的日子,至少比现在在金陵这大明权力的最中心要快活的多。
“你能知道?”愚蠢天真的人,总是很好相处,方孝孺就是典型代表,他揣手看了看王凡,用微微白眼表示对这位小天师的小小不屑。
“我虽然不知道,可是能算啊。”王凡逗他逗上了瘾,心里甚至想着,要不要想点法子,把方孝孺骗到诏狱里作伴,那可就有趣多了。
指了指自己的帽子:“别忘了占卜算卦,可是我们道家的拿手本事。”
“你们道家的拿手本事不是更蒙拐骗么?”方孝孺满脸狐疑。
“嗨,那都是副业。”王凡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一本正经的开始胡乱掐诀。
“你当真能算出来?”老朱亲自给龙虎山背书,力捧道家,虽然让儒家文人很不爽,但心里知道这帮牛鼻子能让老朱看重,还是有点本事的。
“自然,御赐小天师岂是浪得虚名?”王凡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而后悄声靠近他道:“必有长兴侯耿炳文,滦城侯李坚...还有...”
他故意顿了顿,方孝孺果然上套:“还有谁?”
“还说你不想知道。”王凡嘲讽起来。
“我,我这是...”方孝孺虽然是个文官,但辩论却是弱项,尤其是面对王凡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更不是敌手。
“胡说八道,占卜算卦岂能算得准军国大事?”方孝孺哼了一声,没当回事。
他这么说,并非恼羞成怒的托词,而是确有此事。
但凡是靠着测字算命生活的,都会给自己这一行设置很多规矩,防止遇到刁钻的客人。
不然的话,你挂上“神机妙算”的牌子,来个人问,现在听说朝廷要发布什么政策,你算一算,会不会发布,什么时候发布。
又或者说,朝廷和匈奴打仗,你算一算,咱们这一仗能不能赢。
算的准吧,泄露国家机密。
算不准吧,砸了自己的饭碗。
于是算卦的自己定了规矩:莫问国事。
理由也很粗暴:朝廷之事属于国运,国运自有漫天神明护佑,我们算没事,你们问属于窥探天机,心怀不轨,必遭天谴,所以为了你们好,你别让我们算。
心中更是自己埋怨起来:“都说这小天师荒唐的很,我怎么和他攀扯起来,当真是失了士大夫的风骨。”
一边理了理衣衫一边给了王凡个白眼。
“我说你这人,怎么说着说着还急了。”王凡见方孝孺不禁逗,笑起来:“不信就不信,怎么还骂起人来。”
“我,我何曾骂你?”方孝孺堂堂教书先生,哪能愿意粘上这骂人的名头。
“君子绝交,尚不出恶语,我岂会与你这小顽童一般见识。”方孝孺又摆出一副文人的姿态来,在王凡看来十分的滑稽。
“小天师,希直,何故如此喧闹?”齐泰正和黄子澄在旁边商议平叛大事呢——此处没有那些烦人的勋贵们,反倒是商议事情的好地方。
听到方孝孺和王凡吵闹,齐泰的脸又冷了下来,对方孝孺更加不待见:你一个堂堂教书先生,国家重臣,和一个荒唐小道童吵起来了,传出去丢不丢人?
“希直公说,这次平叛需得派长兴侯和滦城侯才行,我说不信。”王凡有心帮他一把,算是还了前世借着他的名头赚到第一桶金的情分,反正能担当平叛大将军的就那几个人,自己就是天大的本事,也说服不了他们更换。
“哦?”齐泰和黄子澄一愣,对视一眼,心中皆疑惑:“方孝孺这不通兵事,连勋贵们都没认全的家伙,怎么想的和我们一样?”
“别胡说八道,我...”方孝孺见这小道童要栽赃陷害,唯恐被本就不待见自己的齐黄二人更加冷落,刚想否认。
齐泰的冷脸暖了暖,挤出笑容来:“希直也是这么想的么?倒是和老夫想一起去了。”
态度比之前可是好多了,直接让方孝孺受宠若惊起来,满脸诧异的看着王凡:“这小道童,怎么会...”
王凡则回给他一个“老子这坑蒙拐骗的本事如何?”。
心中对王凡的惊讶之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腹的委屈和高兴:这可是德公第一次如此亲切的称呼自己啊!
齐泰走过来,将那奏折递给方孝孺:“希直也来看一看,参详参详,长兴侯乃是军中宿将,沉稳老练,这燕湘两逆虽不足为虑,却也不可忽视。”
“对,从大局上鄙视逆贼,从战术上看重逆贼。”王凡听到齐泰对燕王和湘王和黄子澄一样的态度,都没当回事,出言讥讽起来。
这句话虽然对,但你得分谁说。
你们这帮家伙加上建文皇帝一块捆起来,一人身上捅十个眼,都不如燕王自己一个心眼多,还不把他当回事。
战略和战术上,你们都得重视。
不过他们有这种表现也是正常:方孝孺这三驾马车之一,到了靖难后期,齐泰和黄子澄被朱允炆假装罢官后,他成了唯一能影响皇帝的文官,朱棣都打到金陵城了,这老小子还在城里忙着恢复他的改名大计呢。
方孝孺在建文朝得势的短短几年里,干的唯一两件事,一件就是想方设法推行井田制。另外一件就是仿照周礼改制,具体细节:给城门改名,给宫殿改名,给官职改名。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朱允炆重用的果然都是一路货色。
这三个老小子都没把燕王当回事。
王凡的讥讽或许不够直接,因此三人听到这话时,忽而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尤其是兵部尚书齐泰,更是忍不住拍手叫好:“这!这话当真是深谙用兵之精髓啊!”
慌忙从袖筒里拿出毛笔来,记在了另外一只袖子上。
好嘛,治国没多少本事,花样还不少。
王凡见状更加无语,也没了和方孝孺攀谈的兴趣,懒洋洋的躺在一旁抓虱子——娘的,古代就是这点不好,自己个人卫生搞的再干净也白扯,环境太脏了。
齐泰记下来之后,双眼放光的看着方孝孺:“这话也是希直说的?”
他可不相信,一个毫无教养,动辄打人的龙虎山小道士能说出这等话来。
虽然也不怎么相信是方孝孺这家伙说的,但两个人比较的话,他更相信是姓方的,不管怎么说,这姓方的虽然连个进士都不是,但好歹是个读书人。
“啊,我这...”从未见过如此齐泰如此热情的方孝孺反倒是不知所措起来。
王凡撇了一眼,又讥笑了声,方孝孺此时的样子,像极了备胎听到苦追多年的女神说我累了,嫁你吧时的惊喜交加。
方孝孺毕竟是读书人,这等冒名顶替的事,还当着人家正主的面,他是决计干不出来的。
可又不舍得失去齐泰对他这么热情的态度,怯生生的向着王凡看去。
“看我干嘛,这不就是你刚刚给我说的?”王凡既然决定还了方孝孺前世被自己蹭流量的人情,那就还到底,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哎呀,希直公,当真是大才啊!是齐泰往日里看走眼了。”齐泰听到这话,赶紧向他躬身行礼。
啊,这就是来自德公的青睐么?
方孝孺幸福的有些晕头转向,难怪皇帝每次提到德公对他的推崇是那么的高兴,原来这种感觉居然是那么的让人快活!
他感动的热泪盈眶,赶忙上前扶起齐泰,向着王凡的背影投去感激的目光。
若非是这小道童,自己只怕就算是再过十年,也得不到德公的认可啊!
黄子澄在一旁看的很是吃味,他知道,自今天起,自己和齐泰的二人相爱相杀团队被方孝孺这家伙挤进来了。
那他还不得像以前我冷淡他一样对付我?
下意识里也看了王凡一眼:这话一定是小天师说的。
心里愈发觉得这龙虎山的小天师有些深不可测,小小年纪,居然能有这等觉悟。
念头一转:不行,这方孝孺得了好处,日后说不得还来找他问计,我得想个法子...
这边在冥思苦想该如何破局,那边齐泰拉着方孝孺走了过来,一副炫耀的样子:“子澄兄,连希直也认为让长兴侯耿炳文前去平燕逆之患乃是上策。”
王凡和方孝孺在说话的时,齐泰和黄子澄就派谁去北平差点没吵起来——或者说已经吵起来了,只是俩人交流方式与其他人不同,但凡有争议,从来不大声争吵,都是互相瞪眼,比谁能瞪过谁。
齐泰认为,应该派耿炳文去平北平,让徐辉祖去平荆襄。
对于让徐辉祖去平荆襄,黄子澄没有意见,但他却认为应该让李景隆去打燕王。
历史上也是如此,从战争开始,黄子澄就极力的推荐李景隆挂帅去打朱棣,但齐泰终究是兵部尚书,而且是有实权的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虽然说的好听,掌管天下兵事,但历朝历代,这军队都是皇帝最为重视的,因此军队的调动权。主要位置将领的任命大多都由皇帝亲自掌管。
因此大部分兵部尚书只是一个传声筒和高级执行官员。
而朱允炆年轻,没有军事经验,又刚登基,因此齐泰这兵部尚书的权力可是大的很,至少比洪武朝的那帮挂着兵部尚书印的吉祥物们权力大的多。
他力主耿炳文带兵,黄子澄再反对也没有办法。
但耿炳文失败后,黄子澄又开始推荐李景隆,齐泰没了反对的理由,建文方才让李景隆挂帅。
单从这一点上来看,网上那些说李景隆乃是“大明战神”,故意输给朱棣,就不符合逻辑。
削藩是黄子澄主持的,针对藩王们的决策可谓是心狠手辣,在朝事上说,他和燕王那是没有杀父之仇胜似杀父之仇的敌人。
而燕王靖难,打的是“诛奸臣,清君侧”的旗号,也就说,他燕王要干死的不是建文,而是黄子澄等人。
黄子澄就算再傻,也不可能推荐一个可能和朱棣暗通曲款的李景隆挂帅平贼。
更不可能接二连三的推荐。
眼见得齐泰拉着方孝孺那副炫耀的嘴脸,黄子澄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
好嘛,这本就是咱俩的事,你却拉他来助阵气我!
最过分的是,你刚刚还称呼我黄公,转脸拉了方孝孺,又叫我子澄兄!
当下什么话也不说,直接将门关上,盘腿坐在地上,背冲着俩人:“既然如此,德公...尚礼兄直接上奏陛下便是,老朽如今乃是获罪之人,岂能妄论朝事?”
“你这...”齐泰见这老小子耍横,也来了脾气:“陛下那里,老夫自当为子澄兄辨明。”
“不用劳烦尚礼兄,老朽自会上书请罪!”黄子澄头也不回,胡子气的发抖。
“这,这...”方孝孺见俩人闹了起来,站在中间左右为难。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告辞了!”齐泰见他居然背着自己说话,火气也上来,他本就对黄子澄推荐李景隆不满,如今见他堂堂国之重臣,居然值此危难之际,不思为君父分忧,反倒是因为兵事问题与自己置气,当真是无理取闹。
齐泰也知道,黄子澄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乃是以退为进,以皇帝的性子和对他的信任,绝对不会治罪,反而会主动宽慰。
这也是为什么进来之后就不提这茬的原因。
此时见他铁了心要无理取闹,也不再理会,袖子一挥:“希直,国事为重,与老夫一起面见陛下。”
“是...”方孝孺那叫一个开心啊,齐泰叫着自己一起去,那可是认可自己有治国的能力啊,也就是说自己心心念念的推行井田制很有希望了!
一生的抱负终于要实现,方孝孺哪里还管黄子澄要干什么,连告辞的礼节都不拜了,转身跟着齐泰走出监牢。
“你们!”黄子澄那叫一个生气:连他个进士都不是,臭教书的也敢如此对待自己!
“黄公...”张力大着胆子凑过来。
“滚!”气急败坏的黄子澄没了往日的探花风度,怒喝一声,把张力吓的头也不回的跑出去。
良久,现场吃瓜吃的有点撑的王凡侧着身子,嘴里叼根稻草,一面抓虱子,一面看着黄子澄道:“黄公啊...德公刚刚走的时候,连子澄兄都不愿意叫一声...”
“你!”黄子澄转头怒目瞪他,王凡才不害怕,反倒是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笑死我了!”王凡真的是被这一场建文朝顶级文官们表演的“爱恨情仇”大戏笑的肚子疼。
难怪能帮着朱允炆把一手的好牌打的稀巴烂,合着建文朝的文官们就是这么一群活宝。
“小天师,刚刚方孝孺那番话是你说的?”黄子澄咬牙切齿的看着在地上打滚的王凡,心里已经决定给皇帝上奏疏写什么好了。
“你觉得呢?”王凡擦了擦眼泪,这瓜吃的真是太开心了。
“哼,方孝孺这等乡野村夫,连长兴侯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岂能猜到会派他前往?”
一想起方孝孺临走时那欢快的脚步声,黄子澄更是恨的牙痒痒:“更不要说那句深含兵法精髓的至理名言了。”
“黄公,你知道么?你现在特像吃小妾醋的大妇。”王凡硬憋着笑。
“你!”黄子澄伸手指他,也觉得自己这般有些孟浪,稳了稳情绪,确定方孝孺刚刚所说乃是出自王凡之口,心中对他的敬畏多了三分,忌惮更是多了五分。
“莫要胡闹了!”黄子澄正色道:“小天师,你也认为李景隆不可挂帅么?”
王凡躺在地上翘着腿把玩手里的稻草道:“黄公刚刚不都说了么,方孝孺连长兴侯都没见过,岂能猜到派长兴侯去?小道童也没见过曹国公,岂...”
“哎呀,方孝孺那酸儒,岂能和小天师相比。”黄子澄期待的问道:“小天师,你也认为李景隆不可挂帅么?”
“嗨,李景隆和耿炳文,谁去都一样。”王凡漫不经心的说道。
“都一样...”黄子澄若有所思:“确实,燕逆不过区区一城,确实谁去都一样。”
王凡白了他一眼,心道:“谁去都一样,都是输。”
正说着,张力又进来了,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天师,外面来了一群道长,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