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陵皇宫的格局是左右对称,东边是文华殿和文楼,西边是武英殿和武楼。
考虑到前段时间的文武之争,礼部和司礼监的人怕这大喜的日子里,把文武安排在一处,再惹什么事端,因此文官去文楼,武官去武楼,两边小心的伺候着,更是安排了两倍的豹韬卫卫士在门口守着。
王凡则被安排到了文楼,徐增寿算是文楼中唯一的将门勋贵,刚进来的时候还好,楼里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与徐家多有故交,见到徐增寿前来,也都热情的打招呼。
但稍等了一会,大批的文官们入殿,再看徐增寿时,目光之中有些许异样。
再看到他身边的王凡时,不少想要上前和徐增寿见礼的官员停住了脚步:他们早就知道北平檄文的时,身为一个官员的敏感性,觉得还不是不要凑热闹的好。
只是隔着老远向着这边看来,与徐增寿对视时,报之笑脸,算是打了照面。
待人到的差不多时,整个文楼里人满为患,像是进了菜市场般。
只有王凡和徐增寿身边空出一片真空地带,无人敢靠近。
王凡也不在意,如今他已经成了大明各方势力的公敌:建文朝中有齐泰和黄子澄、荆州湘王那有刘值留下的亲信们——以湘王的性格,只会诛杀刘值这个贼首。
至于说北平那儿,自己还没有到,便引起了姚广孝的忌惮——他并不相信所谓的檄文是给自己做实身份用的。
想要帮自己,以姚广孝那老和尚的能力,有无数条更好的法子,断然不会使用这种剑走偏锋的计策。
他细细的想着,北平那边,也许只是试探,但这种试探却是以自己生命为代价。
静下心来仔细的想一想,王凡愈发的佩服老和尚起来:明明现在自己将要面对的最大绝境就是因为北平那檄文造成的。
但破局最大的依仗又要靠北平那檄文,当真是应了那句话:答案就在谜面上。
姚广孝果然不愧是能够帮着朱棣造反成功的老阴贼,明明想要自己的性命,却又能救自己的命。
要命和救命只在一线之间:若是自己破不了局,死了也就死了。若是破得了局,日后见面,那老和尚一定厚颜无耻的找自己讨救命的恩情。
“不管如何,此时此刻,我却是整个大明朝三大势力的眼中钉啊...”王凡自嘲一笑:“过来不到两个月,就把自己弄成全民公敌,也算是独一份了。”
“嗨,原来在这里!”王凡正想着一会该如何应对,就听到喧闹的楼里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抬头看去时,说话之人已经到了面前,正是要当自己老师的曾凤韶。
曾凤韶看到王凡,面露欣喜,先上前查看他的伤势,嘘寒问暖一番,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正是在牢房里认识,与他交好的高翔、陈忠等七八个人。
众人也都上前来关心,更让王凡意外的是,王艮也站在最后面,见自己瞧他,露出憨厚真切的笑容来。
王凡心中一暖,自己在此间也并不都是敌人,至少还有这些朋友们。
对于这些前世里建文失踪,他们全都跟着殉难的官员,王凡很清楚,他们与自己结交并非因为什么小天师的身份,而是互相对脾气。
自己靠着丰富的史学研究,让他们不把自己当做孩子看待。
尤其是这个时候,其他的官员因为自己的原因,连和徐辉祖都不敢照面,他们却大大咧咧的走过来关怀自己,这才叫患难见真情。
也许正是因为他们这种性格,方才在建文朝不受重用的吧——不是御史就是翰林编撰,在明朝其他皇帝那这两个官职可算是风光的很,尤其是翰林编撰,更是内阁管培生。
但在被齐黄二人把持朝政,任人唯亲的建文朝,这两个岗位可算是标准的闲职。
或许与自己结交中,也有对齐黄二人不忿。自己与二人作对,他们方才与自己惺惺相惜——但那又如何呢?此刻的关切可做不了假。
“我们这群人一听你遇了袭,还受了重伤,全都担心的不得了。”高翔走上前来,心有余悸道:“康和老弟与我便来宫中寻你,便知以你的性子,就算是躺着,也得来宫中对峙的。”
康和是曾凤韶的字,他年纪最小,高翔与他关系最好,都是以康和老弟称呼。
“听说是徐都督陪你入的宫,我们一进来就往武楼去,以为你们会去武楼呢。”曾凤韶见王凡精神头还行,放下心来:“咱们这群人风风火火的,吓的武楼里的那群勋贵们还以为咱们是找茬去的,差点闹出误会来。”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跟着笑起来,陈忠年纪最大,不想惹得太过显眼,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看着王凡正色道:“张老弟,你莫要怕,北平那什么檄文算不得什么。”
曾凤韶也跟着道:“没错,莫说那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陛下也不会认的。”
此处人多,他不好说的太明白,王凡却是知道他的意思:北平的小天师就算是真的,朝廷也不会认可,只会当他是假的,不然不光会影响士气,还会影响龙虎山在大明百姓心中的地位:洪武朝时,龙虎山说朱元璋是天下共主,君权神授,朝廷大肆宣传。
到了建文朝,龙虎山的小天师又说朱棣才是天下正统,朝廷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曾凤韶又宽慰道:“小天师也放心,陛下虽然传旨让你来宫中问话,你也不必担心,顶多也就是趁此机会,劝慰你几句了事。如果这等谣言也会当做大事,在今日处理,那咱们明日便随便抓个死刑犯说他是燕逆朱棣,昭告天下,难不成北平那边还真得把燕逆挂在墙头上让天下人看看不成?”
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一群人你一言我一嘴为王凡出着主意,宽他的心,王凡心情好了很多,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
正说着,就听楼内走进一个传旨太监,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圣谕:诸公至文华殿用宴,宴毕至奉天殿见礼。”
太监宣读完毕,马上就进来一群小黄门来,搀扶着老头们进去。
更有两个内侍拿着花名册在门口,一个念名,一个画圈:毕竟今日里来的人实在太多,他们必须小心谨慎,万一出现刺王杀驾的事,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们先过去了,咱们文华殿里见。”曾凤韶等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和王凡作别,约好殿中见面,转身而去。
“三爷,二爷让奴婢特来寻您去武英殿。”一个小太监进了殿中,见到徐增寿快步走过来。
“好,我这就过去。”徐增寿知道自己不能再陪着王凡了,毕竟这宫中规矩大,今日又是中秋佳节,皇帝请了那么多人入宫,监察程序比往日更严格。
王凡本就惹了官司在,徐增寿不敢再惹事,到了文华殿有曾凤韶他们照顾王凡,自己也放心,约好了奉天殿再见,老老实实的跟着走了。
没一会,整个文楼的官员全都走光了,只剩下王凡还有当值的太监们。
“钱公公,怎么没有小天师的名?”被徐增寿留下来照顾王凡的小太监见那叫名太监要走,赶紧上前发问。
“这咱就不知道了。”钱公公满脸和气:“咱是照章办事,这名单上没有小天师,咱还奇怪呢。”
告了个罪,转身走了。
那小太监急的挠头抓耳,王凡则一脸平静,拿起桌上的糕点,小心翼翼的咬着吃,唯恐动作太大,动了伤口。
大明朝的御医水平确实了得,也不知用了什么药,胸口已经不疼了,只是痒的难忍。
“小天师,您在此稍作等候,奴婢去问一些。”那小太监说完,急匆匆的出了门,整个文楼彻底的安静下来。
王凡则养精蓄锐吃着东西,准备面对接下来的风雨。
曾凤韶说的没错,按照常理来说,朝廷不可能认可北平的檄文,自己按理来说,因为檄文之事,反倒会坐实了身份。
甚至就连龙虎山的那位张天师来了,为了百年基业,也得咬着牙认自己这个儿子。
但这可是建文朝,建文朝的幺蛾子还少么?削藩能把自己削没了的王朝,有齐泰黄子澄还有方孝孺,更有朱允炆那个大聪明在,王凡不敢掉以轻心。
可是自己却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出什么招数:就像偷袭自己的壮汉,明明可以直接杀了自己,可非得让自己写什么认罪书,然后再杀自己。
他直到现在都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操作。
北平的檄文来了,自己就算跳出来说自己不是小天师,朝廷都得按住自己的嘴巴说,你是。
一份认罪书,能起到什么作用?
“嘿,小子,皇宫境地,也敢发呆。”就在王凡愣神时,身后忽而响起一个声音,而且很是熟悉。
这孙子怎么来了?王凡脑袋瞬间大了。
转过身去,果然正是开平王常遇春的那个后辈常吕。
常吕一身绯红,手里握着把扇子,笑呵呵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里?”此刻,王凡十分不想见他。
“废话,我乃洪武皇帝孙辈,开平王后辈,当朝太后娘娘的子侄辈,今日大宴,岂能没我?”常吕摇头晃脑,一脸得意。
名头倒是挺大的,王凡早就习惯了,金陵城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皇亲国戚、国公侯爵。
“如此说来,你和皇帝一样,湘王和燕王还是你俩的叔叔呢。”王凡白了他一眼。
“好小子,你死到临头了,我看在方公的面子上前来搭救你,你居然不识好歹!”常吕听了这话,又怒了——他是真怒了。
和这位大明第一杠精杠了这些日子,王凡十分了解他的性格:与建文群贤一样,他也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
似乎建文群贤都有这种特性:极其没有任何的城府,喜怒不看脸,听声音都能听出来。
难怪很多士大夫怀念建文朝,整个朝堂就是个初级官场,还没有锦衣卫东厂这等特务机关,简直就是文人的舒适圈。
不说和嘉靖朝那种官道修罗场比,就算永乐朝的官场斗争都能全方面吊打建文朝。
“我死到临头了?”王凡不解的看着他,刚想争辩,马上闭嘴——他是杠不过这孙子的。
常吕十分不快的坐下来:“没错,你想不想活?”
“自然想活。”王凡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常吕道:“你先给我磕一个头,叫一声老师。”
“呸...”王凡吐了一口茶,别过脸去。
“好小子,你以为朝廷不会承认北平那什么檄文是真的,你就能穿着小天师的衣服活的了?”常吕得意洋洋的看着他道:“你叫王凡,从荆州来的对吧,湘王也是你怂恿造反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