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干清宫依然亮着灯。
朱元璋仍然在伏案写着什么,但他明显心神不宁,时不时的瞥一眼门口。
直到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太子红着两眼走进来。
“给老七送完行了?”朱元璋搁下笔,嘶声问道。
“嗯。”太子点点头。
“他什么反应?”朱元璋迟疑一下,还是问道。
“很震惊,很害怕,还想求儿臣饶他一命。”太子低声道:“到最后见没希望了,他又想见父皇一面……”
“……”朱元璋闻言又是一阵愣怔,最后还是摇摇头道:“不见。”
“……”太子想说老七押解进京后,你还没见过他一面呢。但看到父皇眼中泛起的泪水,他还是忍下了,点点头不再劝说。
“达氏那里千万要瞒住,你母后也能瞒一时算一时,起码等她身子好了再告诉她。”朱元璋又低声吩咐道:
“咱本来打算写一份罪己诏,跟天下人好好检讨一下教子无方,但那样你母后就知道了,也还是缓缓吧。”
“老八老十老七接连犯事,真是家门不幸啊。”朱元璋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就连咱都吃不消了,更别说她这个当娘的了。唉,怎么跟她开这个口啊?”
“父皇千万不要自责……”太子红着眼眶道:“这都是儿臣不孝,非要坚持处死老七的结果啊!”
“你不用往自己身上揽责,”朱元璋却摆摆手,看着一脸憔悴的太子道:“咱知道你是不想让你爹,背上父杀子的恶名。但你错了,这个责任必须咱来背。放心吧,你老子没伱想象的那么脆弱。”
说着他忧愁的叹了口气道:“其实比起处死老七来,咱更揪心的是,为什么咱的这些儿子一查一屁股屎,就没有一个是被冤枉的呢?”
“藩王是父皇的儿子,要不是他们做的太过,地方的官民怎么可能豁出命去告他们?”太子轻叹一声道:“所以我们但凡知道的时候,事情往往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那你说没查的那些呢?会不会也跟他们仨一样?”朱元璋闷声问道。
“肯定不会。”太子忙道:“老三老四素来有分寸,老五一心扑在医道上,都没回过封地一天,老六就更不用说了。”
“那老二呢?”朱元璋却幽幽问道。
“老二嘛。”太子硬着头皮道:“一开始虽然胡闹的厉害,但不是改了吗?应该是改好了。”
“改个屁,狗改不了吃屎。”朱元璋啐一口,恨恨道:“索性让老六,再把他几个哥哥查一遍!”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太子一听急得直跳脚道:“这不要了老六的命吗?”
看太子反应那么激烈,朱元璋只好作罢道:“也是,总得给藩王们留点体面。可以先不查他们,但必须要为他们敲响警钟!” 说着他拿起桌上那厚厚的一摞稿纸,递给太子道:“这是咱编给老朱家子孙的,你看看没什么问题,就把它印出来发给弟弟们吧。”
太子双手接过来,只见首页上赫然写着《御制纪非录》五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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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制纪非录?”朱桢打开了京城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密匣,以为是什么皇帝密旨呢,没想到是本书,而且是朱老板的亲笔大作。
他翻开还散发着油墨味的《御制纪非录》,便见朱老板在前言中写道:
‘朕观曩古之列土者其数该万……然其诸受封之子,放肆不才,杀身亡国,具载史册,善者能几人哉?’
‘今朕诸子列土九州之内,朕愿藩屏家邦,磐固社稷,子子孙孙同始终于天命。何期齐、潭、鲁,擅敢如此非为?此数子皆已身亡国除,孝无施于我,使吾垂老之年,皇皇于宵昼,惊惧不已。’
‘……今齐、潭、鲁,将所封军民,一概凌辱,焉能不遭天谴乎?汝等安能不警醒乎?为此册书前去,朝暮熟读,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早回天意,庶几可免,汝其敬乎。’
前言之后,是朱老板亲自整理的历代藩王为恶案例。
其中,叛逆自杀十二人;叛逆被诛者十六人;专权乱政被诛者二人;谋叛贬死者一人;杀人幽死者一人;废为庶人除去原封国土因循绝灭者九人;贬爵削地者十二人;罪恶昭著宥罪复国者十三人……共计六十六人。
他还详细描述了这六十六人的罪行,端的是令龙子龙孙们触目惊心,让他们知道,就算是贵为亲王,也不是不能被治罪的。
但更让人惊心的是,在后面的‘本朝’一篇中,朱老板竟然把他儿孙的劣迹也都原原本本写进去了……
不光他在前言中提到的三人,还有之前就被废的靖江王,甚至连秦王晋王都没逃过,把他们当年刚就藩时干的腌臜事,也都给他们记上了。
“好一个《御制纪非录》!”十一十二看了皆吓出一身冷汗。
“看父皇这意思,以后咱们但凡干了坏事,都会被记在这上头,传之子孙的。”老十一摇头叹气,对他这样的读书人来说,这样的羞辱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朱桢其实早知道此书的大名,他多年来不敢胡作非为,很大程度上都是怕被这本书记下来遗臭万年。
但不得不承认,这本书也没什么卵用。因为在另一个时空中,被朱老板严厉警告的齐王、鲁王和潭王,并没有因为这本书而改过自新,而是依旧我行我素,最终走向灭亡……
其中,鲁王在两年后,因服丹药过度而薨,朱元璋以其荒诞不经,故谥曰荒,史称鲁荒王。
潭王在次年畏罪自焚,死后无子国除。
齐王更是两度被废,最后因为涉嫌谋反,跟三个儿子一起,被四哥秘密处死。
当然因为自己的原因,他们的命运都改变了。老八老十的命应该是保住了,只是一辈子都要待在中都高墙里了。
至于老七,虽然到现在,对他的处置结果一直秘而不宣,但正因如此,朱桢估计他八成要凶多吉少了。因为但凡要留他一命,大哥都会写信跟自己解释的。
对此朱桢只有一个字的评价——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