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仔细回忆了整个晚上的过程,确定应该没有人见到自己的脸。
他知道有人用过冶制机这件事八成是瞒不住了,从那个吓破胆的伙计身上刘掌柜多半能看出端倪,并且昨晚走得太急,吴钩也不敢肯定有没有将使用的痕迹全部清理干净,但只要没有能跟他联上的线索,那就还好。
他也只能心里帮忙祈祷刘掌柜不会对那个伙计做些什么,毕竟虽然他看到了冶制机,但完全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灭口并不明智,眼下的情况还没让吴钩有心系天下人的余裕,他又不是圣人。
现在吴钩的心思更多放在刚刚得到的信息上,跑马张那日所见,应该是个利用了炁金属改造科技的改造人。
但这和吴钩前世的记忆明显相背,在这个时代,炁金属活体改造技术,或者说植入体技术应该还只是停留在概念中,是各国研究人员拿着概念图向自家政府要钱的阶段才对。
这项技术第一次出现于世人眼中应该是在十八世纪初,不勒颠投放于战争中,数十位经过炁金属改造的士兵组成了精英队伍,他们如同一柄尖刀穿过炮火和弹雨覆盖的阵地,捣毁教皇国集团军的指挥系统,一举让战局变得明朗起来。
如果1692年的今天已经有能在大街上乱窜的改造人出现,在列强对于金属资源和殖民市场争抢如火如荼的当下,为何还需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让这项技术面世。
上一世吴钩在江松,压根也没听说过有这东西存在。
况且按照跑马张的描述,打中他的是最新型的江南造一九式步枪,产量并不高,放在大夏军队中都是优先供给主战部队的宝贝,哪里可能会让一般军警来用,那伙人的身份也不简单......
吴钩知道蝴蝶效应,但自己至今为止的作为总不该影响整个世界的发展进程。
但他心里唯一清楚的是,现在还不是自己去关心天下大事的时候,他得一步一个脚印。
昨晚面对跑马张,吴钩下了狠手,虽然效果明显,但直至晨光冉起的现在,他的手指和腕关节处仍在隐隐作痛,仔细观察之后会发现有轻微扭伤的水肿迹象。
他的肌肉记忆还保持在上一世钢铁般的身体,若不刻意压制,发力角度和出手劲道完全不适用于这副十五岁的瘦弱身体,如果不是昨晚调养过气息,副作用只会更加明显。
道阻且长啊。吴钩心想。
十天,他在脑中给自己定下时间线,拿到钱之后,花十天的时间做体质调理,然后练武的事也得循序渐进,不然空有一脑袋的捉拿把式却使不出来,他没有一分钟可以浪费。
昨晚离开老虎灶后,吴钩就回到家中继续做了一个流程的养气,这一次炁检测器上的数字没有发生变化,但哪怕没有睡觉,他早晨的神气也明显好了不少。
窗外再度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随后一个破竹管般的声音如同鸡鸣刺破清晨:
“唉唉唉!倒马桶嘞......”
那便是倒老爷,江松九成九的屋子里都没有冲水设备,倒马桶是一件任何家庭都逃不掉的事情,一般每个家中都会拥有两只股形,十几寸高的木制马桶,顶部的木边被一条黄铜圆环固定。
马桶是江松日常生活的必备品,甚至女人出嫁之日还会将之作为陪嫁品,里面装着红蛋,是对夫妻两早生贵子的祝福。
城市管理规定中做过限制,粪车是唯一可以倾倒马桶的地方,别看那些收粪工每天开着臭烘烘的屎坦克不上台面,实际上弄堂里的居民都得追着人家跑,不然误了点,一家人今天都只能将就用臭马桶。
并且这份工作的工资加上小费还不低,素有“末等生意,头等利息”之称,甚至需要有门路,向地区“粪头”孝敬大几十块钱才能成为一名拥有粪车的收粪工,故这些人被称为倒老爷,臭味里颇带一份人们的羡慕之情。
外边传来急促的开门声,风风火火的脚步靠近厕所而后远去,多半是大姐吴静婷扛着马桶追倒老爷去了。这个年代的江松,男人干这种事会被全街耻笑传颂,徐秋雨的身体又不允许,所以这活一向是被吴静婷包了。
吴钩走出房间,生了炉子烧开滚水,随后抓起饭桌上的零钱。这是吴家的习惯,每天早上去大饼店的钱放在这里,谁有时间谁去买一份,以供从事重体力活的吴轶欧做早餐,不然只靠泡饭撑不到中午。要是钱没了,就说明这份活已经被揽了下来。
大饼店门前人头攒动,矮个子的老板操着一口浓厚的豫州腔,一双粗厚的大手和面下葱送进炉子快得像风,火星子和热气将那股面团的香味传到半条街外。
吴钩要了爹的大饼卷油条,随后掏出之前剩下的几分钱,给自己也买上一份撒了白糖和芝麻肉松的糍饭团,末了还加一颗卤蛋。眼见钱快到手,他的食补将从早上开始。
裹着油条的甜糍饭团一直是吴钩的心头好,后世的他在世界陷入绝境之后一度非常想念这项出自江松的美食,只可惜他于厨理八字不合,煮的酱油挂面被一个部队的战友嫌弃了好几年,摊的蛋饼被城口小孩当作飞盘来摔。
吃完加餐的吴钩回到家里又灌下了一碗泡饭和酱菜,十五六岁正是能吃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底升起一股满足感,这副身体多年来好容易有一次彻底吃饱喝足的感觉。
“吴钩,来跟我洗碗。”
母亲徐秋雨在饭后说道,他们家早饭的碗总是徐秋雨带着三姐弟其一去洗,今天是轮到吴钩了。
水池下,吴钩抓起一把草木灰抹在碗碟上,随后舀起一小勺冷水冲洗,而徐秋雨则在一旁擦干满是水珠的餐具,家里人都知道不让她碰冷水。
石库门屋子没有进水系统,昂贵的洋皂更不会是一般平民的选择,吴家每日洗碗都是这副光景。
“我听说你问你姐说你想赚钱?”徐秋雨忽然问。
“嗯。”吴钩点了点头。
“好事呀。”这位母亲轻声说道,“男孩子嘛,都有长大了,觉得自己需要顶天立地的时候,我只是不要太勉强自己,钱都是小事,我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受伤......”
徐秋雨一句话没说完又是剧烈咳嗽,带着数量不小的血点子溅在掌心上。
吴钩赶紧扶住母亲,回身去拿厨房里,从点数量可怜的清火药材中拿了一点,同时心里也更加坚定,就是今日,他会把一笔缓解家计的钱带回来。
他拧紧了拳头,眉宇间是一抹少年人少见的刚毅神色。
不计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