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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交易(二合一)

傍晚时分,年迈的夕阳落进江水里,带着蓑笠的渔人乘舟破开酡红色的江面,干瘪的竹篓中几条孤零零的鱼在翻腾,溅起水花,透明的泡沫中映着大江对岸足足三层楼高的中式酒楼。

木雕浮华的圆窗外是一整排的悬空长廊,通红的灯笼挂满整圈,不要钱地烧着令穷人家心疼的火油,将黑夜赶得远远,也点亮了那副竖立着的巨大招牌。

江松第一楼。

穿过被喧闹和华灯包裹的楼下两层,顶楼一下子冷清了下来,一个个分隔的包间被名贵的香木和水墨画点缀满满,云鬓旗袍的女人在过道中手抚古筝,胭脂点过的眉眼酥要化成水一般。

最里头的一间,牌头由名家书了流云阁三个大字,今晚两个少年包场。

这是江松最高档的一批酒楼,一顿饭的最少都要十几块打底,是穷人家里一个月的口粮。

酒楼老板自然知道刘疏影是谁,从包厢到菜品都给安排得服服帖帖,两人一坐下起,就有伙计上了香茶,手脚轻快的清倌女孩一左一右拿起扇子帮忙败火。

“不用了,我泥腿子一个,不习惯被人服侍。”

吴钩微微一笑,对自己身边的女孩说。

上一世他年轻时根本没有上这种地方吃饭的机会,发迹之后也早以习惯了战地中泥汤草沫,要说没见过这种场面那是骗人,但总适应不下来。

那女孩看着也就刚刚成年的样子,精致的脸蛋打扮之后像个人偶般漂亮,轻飘的纱衣罩住里边的白色裸肩裙,一直拉到那双玉粉小脚穿着的鞋跟上。

这种样式是从西洋传来的,只是东方名流觉得太过暴露是以很少会穿,唯有这样卖身的女孩会被酒楼老板要求穿着待客,不过吴钩觉得确实养眼。

她水灵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慌乱,似乎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她们啊,一晚上就负责这一个包间,你不给她活干,她就只能出去,被掌柜的看到回头要挨骂扣工钱的。”

刘疏影一边让身边的女孩帮自己换绷带,一边对吴钩说道,他已经很适应于这种大酒楼里的习惯。

“扣工钱啊,你叫什么名字?”吴钩耸了耸肩,只好问道。

“楠......小女子静江人,名叫楠织云。”女孩回答。

“我看你这双手白嫩得很,不像是干过重活,名字也雅,不像是穷人家取出来的,怎么会卖身到酒楼?”

“......”那女孩抿着嘴唇,半响才用轻得快要听不见的语气说道,“父母身死,家道中落。”

“这样。”吴钩听在耳朵里,对此真伪不置可否,“扇扇子擦汗就算了,会点别的什么吗?”

“才艺不精,只有一手琵琶还算能听。”

“那你来首《十面埋伏》吧。”

他话音落罢女孩连忙欠身取了琵琶,柔络的指间利落地拨弄起来,急促的弦音如同雨落,嘈嘈切切一波接一波,很是抓人。

“水平不错,有点名家风范,弹完就坐一边,想吃啥拿点,算我赏你的,反正刘公子请客。”

吴钩一句话说完,随后埋头对付起一桌子的佳肴,脱骨的蹄膀被他一个人干得只剩盘子,海边来的大虾连皮都不带吐,裹面油炸的鸡腿嗦得冒光,似乎也没想给人留。

“楚汉争霸,列营点将,走队出征。《十面埋伏》这么紧张的曲子你还能吃得这么香,真是......厉害——那个,跟后厨说一下,后边菜都上双份。”

刘疏影望着连水都顾不上喝的吴钩,艰难给出评价,他发觉这个少年不仅武学厉害,饭量也大自己不少。

吴钩高强度的炼炁方法效果比他自己预估的效果还要显著,短短三个礼拜时间,他的饭量已经比先前翻了将近一番。

在末世生存了许多年的吴钩,于花钱上一向秉持着“留在身上就是手纸”的想法,大手大脚地吃了两个礼拜,外加上其他零零散散的花销,一转头他才发现存得钱已经没剩下多少。

虽说这次演武堂里也回了点血,但他现在也明白了自己还得节约,现在榜上一个江松最富庶的少爷之一,不得逮着人家使劲薅。

吃下去的都会化作让自己变强的能量。吴钩怀抱这样的心态,竟也吃出将帅风度来。

他大口喝完一整碗牛肉羹,长舒一口气后这才说道:“考武科是要上战场的,战场上的人,可不好迷恋那种暖风熏人的曲子来。”

吴钩一边说着,心里开始思索要怎么引导话题,才能从这个少年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就喜欢你这种豪气,喝酒么?”刘疏影一笑,从桌下抱出一个精致的陶土坛子,“西亳产的杜康,几百年前李诗仙最喜欢的东西,我喝不惯洋酒,正好想尝尝古人喜好。”

“我还没成年。”吴钩下意识地想要这么说,随即还是决定把这句虚伪略去,酒后好说话,于是双手一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杜康酒烈,即便吴钩喝得很慢,还一边暗自掐穴,但两杯下肚,脸上已然泛红,对面的刘疏影要好一些,但也微醺。

酒后言多,刚刚相识的两人话匣子也打开,刘疏影筷子轻捣碗里黄鱼,舌头泛麻,“吴兄弟于武学当真好天赋,我原本以为你不是我的对手,现在看来是井底之蛙了,今日欠你一个大人情。”

“哎,算不上人情,看到那扶桑人耀武扬威就该搓其锐气,我是见到疏影兄英雄豪杰,心中欢喜这才出手。如今我大夏十年未战,十年之前皆是败战,国人心气已经跌倒谷底,若是没有一个个兄弟这样的人站出来,哪怕日后坚船利炮造出来了,又哪里还有应战之心呢?”

吴钩摇晃着手里的小瓷瓶,眼神恍然。

刘疏影却摇了摇头,“一边事一边算,你乐意是你的事,但你帮了我是事实,今后我们是朋友,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我这倒是想先问问兄弟,你习武多久了?”

“满打满算,一年吧。”吴钩思忖片刻,还是觉得要多谦虚一些。

“一年!”刘疏影听罢差点惊得酒醒,“天资可畏,我以为像我七年能到这种地步已经是上佳,兄弟当真是开宗之才,敢问尊师大名?”

“教我的那位我不知名,只知道他姓肖。一年前他曾在江松呆过一段时间,身无分文,我请他吃了六天泡饭加酱菜,他便教了我六个月。”

吴钩随口一诌。

“还有这等奇遇。”刘疏影眼中一丝羡慕流露,随即叹道,“要是这样的人多一些,何愁大夏不能复兴。十几年前不勒颠联合弗兰克一路打到京城,那位听政太后出逃的时候,官府的军队就跟纸糊一样。到头来还是那些民间帮会和走镖的武师,一人一把大刀追着洋人杀。”

“那都是米利根走私来的炁刀,他们炁有大十好几的高手用上,个个都跟战神一样。我那位枝子门的师父唐文旭当时就是,几个人躲在洋人修的火车站里头,来一批杀一批,杀多了就跑到乡下去躲。他常说自己跑得快,洋鬼子的子弹追不上他,好不痛快。”

刘疏影说的满腔热血,他儿时便是听着那些师父讲述曾经的故事,被其中的豪气所吸引,这才有了今天的性子。

吴钩点了点头,“炁刀,是啊,今后的世界,就是炁金属的世界。不是有个故事么,曾经炁金属还没有被发现的时候,一位不勒颠的工匠发明了世界上第一台蒸汽机。后来有人又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去改良,让那东西的功率上升了百分之三十。结果两年后炁金属被发现,用来制造出的蒸汽机功率直接翻了五倍,从此再没什么人去研究蒸汽机的结构了,让炁金属活性提高要省事的多。这种金属改变了世界,也扭住了人类的目光。”

“是啊,炁金属,改变世界,好东西啊。”刘疏影说着,随即话头一转,“同为练武之人,日后是否有兴趣跟我切磋,我看兄弟家境像是有些困难,那些方面只要我有能力,定会帮你一手。”

这才是刘疏影请吴钩吃饭的目的,他练武七年,早就过了干干站桩练拳的阶段,武术这东西,非得实战才能增加敏感,他缺一个合适的对手很长时间。

“好说。”吴钩一口答应,却又说道,“不过疏影兄,你这家境也会缺陪练?话说我今日听你跟那管家的话,总觉得你跟父亲之间有什么隔阂,莫不是跟这有关系。”

“没错,做兄弟的,你既问了,我便告诉你。”刘疏影也不隐瞒,一来酒劲上头,二来他也确实不在意被别人知道,“我那钻进钱眼里去的老子,一门心思想要我继承洋行,我不乐意,他就在我考武科的路上百般阻拦。兄弟啊,你别看我锦衣玉食的,我是真羡慕你,作事情自由自在,我现在是既没钱,也没人。”

“哎,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一穷人家的小孩,能有啥似的。”吴钩一晃脑袋,五指在胸口挠了挠,“人还不好说?大不了我来陪君子,钱对你来说不是无所谓的事情么?你爹还能饿着你?”

“不,不是吃饭那回事,现在习武么,不得看那炁电水平。不瞒你说,我的炁啊,现在是4.99,到槛上了,我从前的师父告诉过我,1是一个槛,5是一个槛,10又是一个。过了10,就已经突破了人类的极限,和一般人可以看作两种生物,朝廷将那种人称作为炁师。而从5开始,即便是少数天赋异禀者,也需要数年甚至十年以上才能突破,若不想等那么久,就必须借助炁金属的媒介。”

“所以希望你继承洋行的父亲从中作梗,不给你炁金属,更不让你有用钱去弄到那东西的机会?”

“没错,其实钱还不是最关键的,国内炁矿的老板,还有大大小小的金属贩子,跟我老子多少也认识,他早打点好了。而要走地下的路子,我还真无从下手。”

“嗯——”吴钩沉吟片刻后,一脸如下油锅的表情道,“兄弟既然有这困扰,这回我真帮你个忙。”

“炁金属的事你能帮我?”

刘疏影的表情明显不信。

“九成把握,明天你来找我就好。只是我若能帮到你,希望你也能帮我个忙,七月之前我需要借到尽可能多的钱。”

刘疏影眼珠子转了两圈,随后说道:“钱的问题......我爹现在对我用钱严防死守,我押你赢来的一千六百块自然是你的,但等到七月,我能够凑起来给你的,加起来最多也就两千,这点钱干不了什么大事吧。”

“没关系,不积跬步,你炁金属媒介的事情放在我身上。”吴钩拍胸脯,“大夏律法灰色领域的事情我懂。”

听到吴钩提到灰色领域,刘疏影将信将疑的心中又多了两分踏实,他寻思大不了死马当活马医,反正被骗也不过就一点钱的事,若是真的,那对他而言就是大赚。

“但除此之外,咱两先得有个约定。”吴钩补充道。

“你说。”

“我帮你弄来炁金属,怎么用是你的事情,但我要借用三五天,放心,我跑不了,你可以提供场所,派人看着。另外,也不要再问我的身世。”

“好说,来,喝!”

两句话说完,两人当即举杯相邀。

那个弹琵琶的女孩早就完了一曲,她并未休息,而是非常有眼色地换了几曲铿锵应景的宏歌,耳中听着他们诉说天下大事和胸怀抱负,眼里映着玲珑灯火。

觥筹交错间,两人逐渐入醉,略略有些东倒西歪的架势,说话间也少了礼数和分寸,更似两个相识多年的酒友。

“没想到你一副小鬼样子,还挺能喝的。”刘疏影拖着通红的腮帮子笑道。

“去你的,你才小鬼,小鬼你还打不过呢。”吴钩不甘示弱。

“是是是,武学上我是服你的,学一年能赶上我六年。”刘疏影打个酒歌,摇摇晃晃的,双眼眯着,还是没忍住,提出了自己藏在心底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啊,我是什么人呢?”

吴钩迷醉的双眼闪烁着,他靠在椅背上,不管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不重合的影子。

“孤魂野鬼吧。”

酒桌下的他精干的指节仍旧一下下捏按自己的穴脉,将酒力一点一点褪去,那双酒熏得眼睛后,是一颗冷静到漠然的心。

吴钩知道自己没有一天可以休息的日子,炼炁之路今晚还会继续,酒桌上所说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利用这个少年以达成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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