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一番话,让为父为母二人眉头舒展开来。
农夫更是在一旁微微点头。
夫妻两个知道,年轻妇人这点倒是没有瞎胡说。
蛇心中微冷,意识悄无声息掠过农夫二人。
二人均为它奉过香,行过跪拜之礼,如此,它便可探查二人心中所想。
方才,它从两人神情中看出异样,于是想看个究竟。
大地黯然失色。
有碎片般的画面,从蛇眼前掠过。
一是夫妻二人站在家门前,远远看到有马车车队从村中驶过,载了许多大红木箱。
里面装的全是些好酒好肉,美衣美服。
二是村人一起在漳河岸边,远远瞧见仙姑奶奶一声令下,各种珍物被推入河中。
不多时,河水翻涌而起,像是有意识一般,将木箱统统卷走。
夫妻二人脸上隐隐能看出倾羡意味。
蛇微微惊讶。
这种反常画面,定是有谁使了神通。
河伯?
此物究竟是人是妖,是怪是仙?
蛇心生警惕。
它原本将刘家村视为了自己的领地,谁料咫尺之外居然另有一王。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它们两者身居一地,必有利益相争。
就好比现在。
若当真让河伯娶它的“香头”为妻,它日后行事必然不便。
香火与它长生大计息息相关,它自当寸步不让。
蛇冷眼观察着屋中情形,冰冷视线不时从名为柳翠红的媒人身上掠过。
它从此人身上嗅到一股腥臭之气,它讨厌这种味道。
“.....可是我家女儿实在是还小……”
农夫想了想,表情迟疑。
柳翠红见夫妻两人口头松动,连忙乘胜追击:
“不小了不小了,我亲戚家的女儿,十二便可生养,十三怕什么?”
“那闺女可惨,被一吊钱卖给个老光棍,如今也才十八,瞅起来就跟个老太太似的。”
“正所谓郎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便是如此”
“咱们家闺女嫁给河伯老爷,是去享福哩,不知有多少人家想嫁都没门路,你们可千万要把握机会。”
“须知过了这个村,便没了这个店。”
媒人之嘴,能说会道,自然不是农夫二人可比。
一番说辞下来,让夫妻两个陷入沉思,犹豫不决。
柳翠红见此情形,不禁面露喜色,抓住大肚子母亲的手好不亲热:
“好姐姐,我看你这肚子,像是个男娃。”
“我今日一见你,便觉得面善,看你就像看到我亲姐姐一般。既是如此,我便跟你说句心里话。”
“我早听说,你们家并不富裕...这男娃生出来,难道还打算让他在地里刨食?你们夫妻两个长相不差,孩子生出来不说相貌俊伟,也必然周正。”
“当朝圣上纳官向来喜爱相美之人,到时候若是能让你家儿子读几年书,再去考个功名,岂不是一朝翻身,光耀门楣?”
大肚子农妇双眼噌一下亮起来,被媒人说到心坎处。
“……我和当家的,也这样想哩。所以才卯着劲日日干活不敢休息,地种完了还去城里做工,为的就是让咱老刘家,也能出个读书人!”
农夫双眼羞赫,没有言语。
但听自家婆娘说起他们那朴素愿望,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倒也露出几分希冀。
柳翠红笑了笑,身体顿时放松,往坐背靠去。
她眼中闪过得逞之色。
虽然只是一瞬,但却逃不开蛇的注视。
“我的好哥哥,好姐姐!你们可知道,最先嫁给河伯的桂娘?他们家,现在可是足足买了十亩良田,天天大鱼大肉,日子滋润的不得了。”
“你可知道为何?”
“河伯老爷娶妻,给聘礼从不手软,你家女儿若是嫁过去,我可担保,聘礼至少百银!到时候别说是供你家儿子读书,就是盖座大宅子还有剩的。余下一些,等你家幼儿长大,拿去打点打点,还怕考不到功名?”
这番话语不可谓不诱人。
就连农夫都有些意动,一时情绪澎湃,仿若已经穿越时光见到了媒人描述的画面。
注视着一切的蛇顿时起了杀心,它只觉得柳翠红这个女人狡诈如狐,更是擅长玩弄人心。
好比此时,这女人看到两夫妻心情激动,小声讨论时,居然露出冷笑。
此屋,乃是蛇之领地。
身为保家仙,它自然不会容忍他人放肆。
只不过……此女被村人唤为仙姑奶奶,她是河伯的代言人。
若是就地将其斩杀,必有诸多隐患。
此时河伯在明,而它在暗。
它的存在,并未被察觉。
蛇在捕猎时素来喜欢蛰伏靠近,继而一击毙命。
它自然不会因为一时之心,葬送自身优势。
更何况……现下早已有人按捺不住,准备行动。
咚!
正当农夫二人准备应下婚约时,里屋房门猛地被推开。
“我不嫁!”
少女愤怒地冲出来:
“爹娘,你们这不是卖女儿吗?我今年才十三,还未……还未及笄啊!你们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夫妻两人并未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而且心中大抵是有些羞愧,均避而不答。
倒是柳翠红依然挂着笑,处变不惊。
她应当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语气还是那样温柔:
“小女娃先别着急,那样凶干嘛?你父母让你嫁给河伯老爷,是让你去享福哩。”
“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怎么能是你一个小女娃说了算?”
少女冷笑,愤怒溢于言表:
“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河伯娶妻,不就是逼着姑娘往河里跳吗?”
“人往河里跳,哪还有命活?你这毒妇,想害我性命!”
柳翠红面色微冷,皮笑肉不笑:
“小姑娘家家,休要胡说。普通人下河,当然是寻死,可河伯要娶的妻子怎会是普通人?”
“届时,河伯老爷自然会施展仙法护住你,将你送入仙府。”
少女立刻道:
“既然你说三位新娘锦衣玉食,过上神仙日子,那她们为何从不回门?为何再也没人见过她们?”
柳翠红道:
“她们已成仙妻,跟着河伯老爷修炼仙法,自然是要和凡间斩断联系。现如今,她们已然百病不侵、青春永驻。其中快活,寻常人是想也想不到。”
她不喜欢被人问话,不等少女开口便反唇相讥:
“我且问你,你口口声声骂我毒妇,声称我要害你性命。我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连杀鸡都不忍看,又为何要如此做?”
少女视线自上而下打量柳翠红,像是要将她看透:
“我曾听说过一个故事,说的便是河伯娶妻。”
“传闻春秋时期,邺地水患严重,当地百姓苦不堪言。有一巫婆跳出来,称水患严重乃是河伯发怒,要让大家给河伯娶妻,方能平怒!”
“三位德高望重的家族族老听了,唯恐惹怒河伯,当即大张旗鼓为河伯娶妻。”
“从此,黄河水神每年都要娶一未出阁女子,年年不落,但水患却并未止住。”
“魏文侯派西门豹前去治理水患,西门豹听闻此事,便要亲自出席这一年的河伯娶妻,他到场一看,心中了然,于是对众人说:难怪这几年水患不止,你们看这姑娘长得实在是太丑了,河神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柳翠红原本还要皱眉打断少女说话,可其口才了得,故事讲的也非常生动。
她一时听入了神,便没有阻止。
就连蛇也提起几分精神,侧耳倾听。
“你们的眼光太差,新娘子必须由我来亲自挑选!西门豹如此说着:这样吧,巫婆你负责转告河神大人,让他老人家宽限几天,我西门豹绝对会挑个让他满意的姑娘。”
“他大手一挥,命几名官差将巫婆五花大绑丢入河中。谁知过了许久,也不见河中有动静,于是又将其弟子丢进去,同样没有动静。”
“这巫婆和弟子怎么都是些草包,去了许久,都不见回信!三老身份尊贵,办事委托,不如让三老去一趟吧!西门豹作势要绑三老。三老这才哭天喊地,道出真相。”
“原来,河伯娶亲全是巫婆和三老编造之言,为的便是借娶亲由头,向百姓搜刮娶亲费!每一年为河伯举办一次娶亲仪式,他们便会向全县的老百姓征收几百万钱的经费,什么娶亲费,我呸,到最后还不是都进了他们的口袋。”
“骗钱便罢了,需知他们每骗一次,便有一名无辜少女为此赔命!当真是蛇蝎心肠,恶毒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