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安倒在何家庄村口,挣扎着交代遗言。
他要少女剜其心口,置于何夫人坟前。
“呀-呀-!”
“呀!!!”
天空上,一直没什么动静鸦群突然暴动。
它们在催促,它们在兴奋。
它们齐声大叫,低哑之声仿若滚滚惊雷。
由鸦群组成的黑色云彩,比雷云阵势更强!
不过,乌鸦们虽然声势浩大,却并不靠近地上二人。
它们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黑色羽毛从天而落,少女静静抬起头凝望片刻,不为所动。
现在的她不能理解乌鸦情绪,更不能理解何玉安的话语。
她只懂主人命令。
于是,她只是无神地看向何玉安。
“你不能死。”
是的。
何玉安不能死。
他的现任夫人芸娘,曾点香祈愿,希望柳仙大人能保他平安!
蛇虽然眼馋不知名宝物,却也不会遗忘自己最初的目的。
它要绞杀妖邪,护何玉安周全。
只要缘分还未了结,蛇便依然不能吸食香火。
所以,它拒绝了何玉安的请求。
在何玉安茫然的神情之中,少女缓缓走到他跟前将他扶起,以左手对准他心口。
嘶~
随着一声奇怪响动,何玉安感觉有一股清凉气息流转心间。
紧接着,他的心不那么痛了。
濒死感随之消失。
何玉安:
“……”
曾经,他很渴望那位神秘的柳仙大人能大发慈悲,一举治好他身上的病痛。
但那时,柳仙与少女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所以他也没提。
而现在,他终于做下决定慷慨赴死,却又被续了一口气。
他实在想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何用意。
“仙姑娘娘,你这又是为何?”
“我此行,本就是为了赴死。”
何玉安哭笑不得。
这本该令人诧异的话语,却没能激起少女半点好奇心。
少女依然十分漠然,面无表情收回手。
“我们该去除妖了。”
她说道。
“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何玉安一阵沉默,他抬起头望向漫天鸦群。
那些家伙变得狂躁不安,它们毫无章法地乱飞着,十分癫狂。
“呀-呀-”
“呀!!!!!”
粗哑难听的啼叫一声接着一声,不绝于耳。
乌鸦们在发怒。
怒火让它们失去理智,它们越飞越低,做出威胁攻击的动作。
有乌鸦张开利爪,虚空抓物。
有乌鸦嘴染鲜血,展翅嘶鸣。
也有乌鸦撞到一起,黑羽飘落。
场面一片混乱,难听的叫声令人心烦意燥。
可少女却对所有一切视之无物,此刻,她对蛇的痴迷盖过所有。
“坟山……在哪?”
她冷静地问道。
何玉安被少女强硬搀扶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给少女指示方向。
“咳咳……你,你不该这么做。”
何玉安一路走一路说:
“你不明白,这里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会死的。”
少女继续搀扶着男子往前走:
“我不怕。”
她淡淡说道。
何玉安继续劝说,少女始终不为所动。
他们终于穿越何家庄,来到庄后坟山。
此地墓碑林立,坟土纵横。
何家庄历代宗亲,都被埋藏在这里。
原本,每年佳节,庄内村民都会买来黄纸香烛前来祭拜,顺便清理清理杂草。
可自从何家庄患了鸦祸,再无人敢来。
坟山因此变得十分荒芜,枯草丛生,树木凋零。
数不清的秃毛乌鸦站在树枝上、坟山、地上,黑压压一片十分瘆人。
更加令人作呕的是,坟山上居然到处都是白骨、血肉等阴损污秽之物。
之前那位老者并没有骗他们,乌鸦们果真四处捕猎,生食血肉。
此地白骨堆积成山,还有许多新鲜的、腐烂的肉。
乌鸦们不知道猎杀了多少生灵,两人踏上山,竟看到旁边有一汪腥臭血泉缓缓流动。
如同实质的怨气,浓郁到令人窒息。
见到这一幕,何玉安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咳咳。”
见少女疑惑转头看他,他冷静看回去:
“回去吧,别再走了。”
“它们想要的,是我的心,我已经向它们承诺,要交出我的心。”
“你根本不明白,前面有什么。”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少女道:
“没有心,你会死。”
“所以,你的承诺无效。”
他的请求被拒绝。
少女强硬地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坟山之上走去。
她要上山去伏魔。
周围的鸦群差距到她的意图,它们愤怒极了!
“呀-!呀!!!”
秃毛乌鸦们最先开始行动,它们突破安全防线,来到距离两人只有一米的位置。
它们围绕两人盘旋,像是一团可以跟随人头顶移动的乌云。
“呀!!!”
“父亲!”
一只秃毛乌鸦张开嘴,发出稚童般的声音。
“信守承诺!!!”
又一只秃毛乌鸦张开嘴,发出老者声音。
“交出你的心脏。”
这回,是个女人。
何玉安爆发出一阵猛烈咳嗽,气息变得极为不稳。
他奋力挣扎,想要逃脱少女的桎梏。
可少女的左手,却如同铁钳,纹丝不动。
“……放……放开我……”
“你知不知道,面前这一阵阵黑风,是什么东西?”
“那是怨气,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抵挡的怨恨与不甘!”
早在很久之前,何玉安就知道,乌鸦们想要他的心脏。
他自小能听鸟语,自然也能听懂乌鸦的语言。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乌鸦的人。
他知道乌鸦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的。
是在他将妻儿毒死之后,是他将芸娘带回老宅之后。
有一天早晨,他听到乌鸦们谈话。
“母亲死了!被父亲毒死了!”
“都怪那些人,母亲恨他们!”
他从乌鸦口中得知,夫人死后,怨气久久不散。
她心中有恨。
她恨何玉安,更恨其他人。
她自小生得丑陋,处处遭到敌视与排挤。
好不容易寻到如意郎君,生了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一家人却被人们视为异类,最终酿成惨剧。
她恨她这一生,比常人艰辛百倍。
她恨她拼尽全力,依然不得善终。
她恨天道不公。
为何别人能生在王孙家中,富贵荣华享用不尽,而她却只能与野狗抢食,与乌鸦作伴?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化作枯骨,了结这荒唐一生。
于是,她死而不灭,怨气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