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晚,这应该是今天的混乱事件中最好的消息了。
本来想着只是用火药爆炸威胁威胁赵员外的刘泽,现在才知道营啸是什么样子。
真是疯狼跑进了羊群里,乱得没法儿收拾啊!
到处都是“啊啊啊”的乱叫声和骇人的厮杀声,没多会儿,庄子里有处黑烟伴着火光冒了出来,然后越来越多,火光随着夏风越吹越大,越吹越远,像海难中的飓风,卷起的海水扑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这个陕西关中平原的小庄子残破的大门口,刘泽脸色惨白地站立着,他的眼神也冷酷得吓人,旁人见了他这副模样,都自觉地不敢靠近。
他正在接受良心的拷问,庄子里的抢劫与被抢劫,屠杀与被屠杀,这些人世间正在发生着的画面和惨叫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刘泽的心,他感觉自己的心被扔进了洗衣机中蹂躏着。
终于,他下定决心似的往前走了一步。
他要尽可能地挽回这场错误!切不可一错再错!
“快,跟我进去!阻止他们!这么乱要出大事的!”刘泽挥动着手臂招呼着他身边仅剩的十几个人。
旁边的老孔虽然也露出不忍的神情,但还是劝解道:“现在他们都疯了,你阻止不了的!就像军营的营啸一样,不可妇人之仁!”
刘泽清楚的知道老孔的意思,但是他几天前也只是个现代普通人,他转身盯着其他人道:“你们听我的命令吗?”
那十个借来的兵纷纷转开头,不敢与刘泽对视,毕竟他们说到底不是刘泽的手下,而且他们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两天前他们也只是個普通老百姓而已,心思哪里能转变的这么快呢。
“大当家的,俺跟你去!”王善保倒是拿着长枪,拍着胸脯,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他向前紧走几步然后甩开他姐姐的手道,“俺姐就在外面等着俺们呗,她个妇道人家的!”
刘泽环视四周,继续问道:“还有人愿意跟我去吗?”
崴子带着孙儿缩在角落,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当家的,不是我不愿去,只是我实在放不下我这孙儿啊!”
刘泽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郭顺旺和程默两人。
他们二人感受到了刘泽的目光,纷纷心虚地低下头去,缩在角落里不敢看刘泽。
“好!你们其他人都在这里等着,堵着门,有出来的人就都给我拦着,不许放出去!我和王善保进去救人!”救人如救火,刘泽只能匆忙决定。
当刘泽和王善保进入庄内街道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能做的非常少。
因为人群都混在一起,走在庄子里,刘泽根本无法确切分辨哪些是赵家庄的人,哪些又是他带来的饥民。
刘泽只能顺着人群往山包最高处跑去,刚开始路两边的房屋里还没有人声,越往上面嘶喊声越大,当刘泽到了一个大院门口才发现,院子里早就挤满了人。
一个汉子撞开侧屋的大门,那是一个五合一眼的石头窑洞,汉子看到里面装满了盛满粮食的袋子和用围档围起来的小米小麦,嗷的一嗓子,上去就扛了一口袋在右肩膀上,扛着扛着,又嫌左手中的锄头碍事,就扔了锄头,左胳膊就又夹了一袋,“哼哧哼哧”地往外走。
可是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门外正源源不断挤进来人,就像捕鱼篓子中的沙丁鱼群,一直往里挤,能进不能出。
但这貌似也难不倒这汉子,他本人就是极为魁梧且身强力壮的汉子,只见他从墙壁边口慢慢磨蹭着接近大门,在越来越近了的时候,瞅准机会猛地往外一窜撞到两个人,嘿!出来了!
汉子露出了憨厚的笑,谁知道左手一空,转头一看左胳膊夹着的那袋粮食在刚在的推搡中不翼而飞了,汉子转头骂了句土话,呸了一口,正当他还准备转身回去再抢一袋的时候,就感觉胸口有点喘不上气,汉子低头看看,一根铁制的草叉头从胸前冒了出来,手一软,右手扛着的粮袋也掉了,但粮袋还没掉到地上,就被旁边一个矮地骡给抄起来,转身就不见了,一阵剧痛袭来,草叉头突然从胸口抽了回去,汉子右手摸了摸叉头留下的洞洞,有黑红的血冒了出来,喷了满手。
汉子嘴里骂了句麻麻批的,就双腿一软歪倒在墙角,再没了动静。
杀疯了,整个院子里都是抢粮食和被抢的场景,院子里的牲口棚子中有一个驴官挥舞着个铁叉子,挡在入口处声嘶力竭地喊着:“别抢我的牲口,别抢我的牲口!”
一个少年没站稳脚一滑往前一窜,就被驴官的叉子扎在了脖子上,驴官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那比划着吓唬已经站了一圈的抢夺者,那少年脖子上的一道血箭猛地射过来糊了驴官一脸,驴官愣了一下叫了声“妈耶“,就被旁边的一把镰刀劈到了头顶,那镰刀破开了他的圆帽,正插在他的脑袋上,驴官一声不吭地趴在了棚子的横梁上。
人群见状都毫不犹疑地冲进去抢夺大牲口,又有数不清的人像刚才的汉子和驴官一样倒在了院子里。
刘泽拉着王善保赶紧退了出来,避开人群进到一边的院子里,一看就知道这个院子是赵员外家卧室的所在地,因为赵员外正双手捂着肚子斜靠在窑洞的墙边,有血水不断地从双手中涌出,刘泽看见他的口鼻也都冒着血,血水在呼吸的作用下都吹起了泡泡。
抢劫的人群不断从窑洞里出来,有抱着箱子的、有抱着绸缎衣服的,也有扛着袋子,里面也不知道装着啥。
突然有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从晒粮食的簸箕下面爬了出来,惊慌地叫着“俺爷!俺爷!”
刚刚还一动不动的赵员外猛地睁大了眼,嘴里呜呜地说着什么,右手也不捂着肚子了,伸向那小男孩方向。
噢,原来是赵员外的孙子。
噗,一道血线飙出,喷在了刚刚的簸箕上,小男孩扑倒在人来人去的烟尘里。
刘泽瞪大了眼睛,猛地向前一脚踹倒刚刚的凶手,这是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头,穿着一身破烂补丁都补不齐的灰色短打。
一个锄头“呜”的一声往刘泽的头上砸来,王善保见状连忙拉住刘泽的腰带,一个趔趄闪过了身后另一个中年男人的一击。
那男人看刘泽抽出的腰刀,也不继续进攻,只跑到刚刚那个凶手的跟前拉起就跑,隐约中刘泽听到刚才的花白老头说:“娃啊,爷终于给你报仇了!杀他个断子绝孙啊!”
这两人相搀扶着,也不抢夺财物粮食,就颤颤巍巍地往院外走去。
“这两个不是俺们带来的人!大当家的,咋办?”王善保警觉地站在刘泽身后轻声说道。
“哎,也是个苦命人吧!走吧,这里管不住了!”刘泽站起身来往庄子门口走去。
刘泽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发生这些事,但他没有信得过的手下,也阻止不了这些,当刘泽在街道上狂吼有没有人听从命令的时候;当刘泽想阻止一个正在拿着木棒疯狂殴打村民的饥民,而饥民转头用血红的眼睛盯着刘泽,并且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木棒对着刘泽打了下来的时候;刘泽就知道,他管不住了!
尽管有刘泽传令停止杀戮与抢劫,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毫无用处。
刘泽命令用大车堵住庄门,在大门这里等待庄内疯狂放纵的平息。
渐渐地开始有饥民扛着抢来的粮食口袋出现了,那饥民本想从大门口出去,不过看着门口平放着的长枪,就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刘泽必须让所有人明白,这里他才是头,如果不听命令的,他不会手软,他现在必须强硬起来,不然所有的饥民都会扛着战利品四散奔逃!
“所有人将抢来的东西全都放在一起,粮食类放在左侧,钱财布匹放在右侧!”
刘泽抽出腰刀挥舞着,命令已经聚集到门口的劫匪们:“不听令者死!”
“你,就是你!之前入伙了的,赶紧把武器拿好,去那面守着那两堆东西,这些粮食钱财都是我们来分配!人人有份!”
这就是刘泽的策略,先把之前最大股的力量,新入伙的七十五人掌控住,再对付其他人,这样刘泽就是这里最大的头!
“凭啥?这是俺抢来的!”一个汉子紧了紧后背的袋子,看着前面的枪头,又往后退了两步。
“蠢货!你这袋子才能装多少东西?这里有整个庄子的呢,你之前入伙不是白入的,这整个庄子的东西都是咱们的,赶快放下袋子,快来这里排队站好!”
那汉子还是不太敢相信,磨磨蹭蹭地往后又挪了挪。
刘泽恨铁不成钢地怒骂着,说着指头绕着整个庄子的形状挥动一圈,然后又把刀抽出来虚空劈了两下:“等人都集中起来,我来平均分配,少不了你的!蠢驴!”
这下那汉子才似乎恍然大悟,连忙将袋子扔到一边,拿着木棒在大门口站好。
往大门口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统统被分成了两拨人,一拨青壮拿着武器在刘泽身边站好,另一拨老弱被赶到一旁,蹲在地上等着。
这里只是大门,这个庄子另外还有一个后门,可是刘泽实在分不出人手去阻拦,只能由它去了。当火势渐渐不受控制了,所有人都疯狂逃离这个庄子的时候,除了走后门和翻墙跑了的,其余所有人都被集中在之前的平地上。
那么现在这些就是刘泽以后的基本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