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春就是比北方早一些。
转眼就是三月初了,后湖边的柳枝已经绽放出新芽。
自从那一晚的事儿发生后,顾言就和街头上的泼皮彻底得拉开了距离,自己还小,被那些红眼捕快莫须有的给弄死了贼亏。
二狗和徐三也跟着顾言沉浮起来,一个去了山上的天界寺,一个去了码头抗大包。
如今,
燕王的先遣军队已经到了安徽宿州,这个距离离应天府不远了,顺流而下,三日就能到应天,得知这个消息,城内已经是风声鹤唳了。
每天早晨城卫军都会把十个血淋淋的人头挂在城门上,这些人头都是夜里想偷偷出城的人,有富商,有官员,也有贫民百姓。
城里的粮价一日三变,如今更是到了买粮食需要托关系的地步,城里除了巡逻的军士和捕快,看不到一个平民百姓。
顾言早在很久之前就陆陆续续买了不少的粮食,分散藏在各个隐秘的角落,而且这些粮食只有他和娘知道,真要到了燕王兵临城下的那一刻,这些粮食可是两人活命的根本。托穿越者的福,他知道今年就是建文帝在位的最后一年了。
他等着,等着盛事的来临。
如今,
顾言对自己的这个生活很满意,家族没有人生事,他们和所有人百姓一样,都颤颤惊惊的躲在家里,历史的经验通过长辈的记忆告诉了他们每一个人,只要是改朝换代,他们这些富商就会是最容易吃下口的肥肉。
母子两人住在一起,燕王的到来让他们这段时间没有屈辱和悲伤,彼此最爱的人都在身边,所以,顾言觉得如今的生活才是他最爱的。
拼命的人突然多了。
后湖钓鱼的也人突然多了,每个人都在拼命的钓鱼,无论鱼多小,只要被钓起来就小心翼翼的放到鱼篓里面,带回家放在灶台上焙干,然后揉成粉末状藏起来。在乱世里,这些鱼粉能让那些难以下咽的野菜和树皮变得可口一点。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不知道何时起自己只要抬头就能看到一个笑眯眯的货郎在冲着自己发笑,有些渗人。
今儿,这个家伙竟然敢大大咧咧在顾言身后,盯着湖面的鸡毛鱼漂,一眨不眨。
顾言又一次空钩,恼怒道:“诶,我说,你都跟我了半个月了你到底要干嘛啊!”
“你提早了,应该再让鱼儿吃一会,年轻人多点耐性!”货郎答非所问道。
“我当然知道我提竿早了,可这不都怨你,你说你没事儿总盯着我干嘛?就算你要拍花子,你现在拍了我你也出不了城,大哥,你到底要干嘛啊!”
货郎从顾言的话里知道这小子戒备心很足,不待见自己,于是又答非所问道:“你大哥我有个远方亲戚,膝下就一个女儿,如今那老两口也五十有三了,如果你愿意过去续接香火,你算是一辈子衣食无忧,实打实的大少爷。二十贯立马给你老娘,她也一辈子无忧了,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你也是城里人,如今城里插标卖首是什么价格,我也是觉得你小子灵气才会给你说这个事儿,一般人我看都不看一眼!”
顾言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火气,胡乱把鱼饵抛到湖里,起身,扭头,竖起中指,冷冷道:“碧池!法克尤碧池!”
货郎虽然听不懂,但他知道自己是被骂了,他不怒反笑:“这世道要变了,总有一天你会答应的!!”
顾言盯着货郎,突然也笑了:“说到世道要变了这句话的时候,咬的这么重,看来这应天府内的世道真的要变了!兄弟你不一般哦!”
货郎闻言顿时色变,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想试一下这孩子胆子如何的一句话,竟然让他自己的身份有了暴露的嫌疑。他认真的看着顾言,他内心不由自主地把这些日子收集到关于这孩子的一切全部推翻。
这绝对不是那个农妇的孩子,也绝对不是平常人的孩子,一般孩子没有这样的胆量,也没有这么令人恐惧的心智。
他不由自主的握住手里的扁担,只要他轻轻一拧,就会出现一把长刀,然后再轻轻往前一递,这一切都不会在有人知道。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迟疑了!
顾言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没有想到自己故作高深装叉的一句话,能让这个矮个子货郎瞬息间变得像一只猛虎。他浑身寒毛根根竖起,如同身处冰窖,他想握拳,可双手却没有一丝的气力,他心里明白这是人身处极端恐惧下的自然反应。
可顾言他并不想自己这么被动。
矮个子货郎看着顾言煞白的脸色,他突然笑了,仿佛突然决定了某件事一样变得释然起来,杀意内敛,可他散发出危险气息在顾言眼里却比刚才更加的恐怖!
“可以聊聊吗?”货郎邀请道。
“可以!”
货郎把扁担两头搭在货筐上:“来,坐这儿!”
“不了!”顾言摇摇头:“你给我感觉很不舒服,咱们还是这么说比较好,不然那不自在!”
“好!”货郎点点头:“我叫苗喜。”
“我叫顾言!”
“我隶属于燕山护卫千户,现统领先锋斥候卫。”说罢,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顾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想必今日我是凶多吉少了!怪不得你愿意跟我聊聊呢,也对,这样最起码不会留下遗憾!”说罢,顾言也就放开了,一屁股坐在扁担上,毫无惧色。
“你不害怕?”
“害怕你就不杀我了?虽然我没有当过兵,但我也知道我先前的那一句让你动了杀心,虽仅仅是不确定性,但你们作为先遣斥候最怕的就是不确定性,有时候一个错误的信息就会给军队带来灭顶之灾,你这么做是对的!”
苗喜赞赏道:“你果然不同于一般的孩子,心智端的可怕!”
顾言喟然一叹:“都是书上看到的,你都问了,我知道的当然要显摆一下,其实我屁都不懂!对了,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说你都跟了我半个月了,不会真的是要把我拍花子吧!”
苗喜没有告诉顾言他是想把顾言招为内应,而是半真半假敷衍道:“缘分!”这个时候他内心有些动摇了,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他总觉得跟这孩子说这话会让人放松,让人打心底里去亲近。
可任务比命大,他咬咬牙,如老友般把手搭在顾言的肩膀上,自己能做的就是让这个孩子死的轻松些。
“诶诶诶,别着急啊,等我说完最后一句话!”
“还要说什么?”苗喜的冷冷的回道。
“你是燕王的兵,当然,如果你没有说假话。等这天下平定,你一定要在军中去找一个叫做顾怀的人,看看是死了还是活着,如果他还活着,你一定要告诉他:有一个可怜的女人等了他三年,有一个被他捡回来的小子会感恩他一辈子!”
苗喜正准备发力的胳膊突然僵住了,杀气突然溃散,他歪着头,又打量了顾言一番,试探道:“女人是你娘?你就是那个孩子?”
“嗯!”
“不对啊,我打听的是你父亲早死了,你确定不是在骗我?”
“放屁,你问的那个人绝对是姓顾。他娘的,他们巴不得我父亲死了,这样他们就不会胆颤心惊了,这样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我家的田霸占了,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我母子赶出家门了!”
苗喜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他感觉顾言说的是真话,可他又不敢完全相信顾言所说的每一句话。毕竟十岁就能让街面数十个泼皮为唯他马首是瞻的人,怎么能用平常人的眼光去看待。
“那怎么证明你说的是对的?怎么证明你父亲跟我是一个陷马坑的兄弟?”
顾言摊摊手:“你问的这两个问题我都证明不了,就好比你怎么证明你就是燕王的斥候一样,我们都是口说无凭,所以我建议……”
“怎样?”
“给予彼此一点信任,你信任我,我也信任你!”
苗喜摇了摇头:“我决定还是杀了你最好,等我归伍我一定回去找你说的那个人,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说,我愿意一命抵一命,我把我的命还给你就是!”
“那这不是扯淡么?我要你的命有个屁用,你还给我我就能用?我就能起死回生?”
“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顾言摇摇头:“你在换个法子吧,这个法子对你我来说都太残忍。”
“那只有投名状这一个法子了!”
“啥意思?”
“就是你做一件事,让我放心你,相信你,不会在我走后去把我告了!可以去杀个捕快啊,城卫军啊……”
顾言想了很久,才试探道:“如果我能让你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呢?这样,就算我告密,你人早都不在城里了,这个总行吧!”
苗喜没有回答,却突然大呼道:“快提竿,有大鱼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