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程雪儿……有做过这种承诺么?
夏谨言默然无语,不由自主地回忆着童年的事。
是了……大概是小学五年级,我确实和她坐在树下,拉钩承诺这辈子不欺负彼此,可……那段童年的小小往事,距今已有十二年了啊。
夏谨言是能在大都市里考到状元的天才,拥有极强逻辑推理能力的同时,记忆力也非常优秀,平常,周天佐和程雪儿的脑子绝对不如他。
但年轻的试炼者没有想到,连他都快忘却的天真承诺,女孩直到现在还记得。
甚至,她坚守着这份承诺,至死也不动摇。
夏谨言转过头,不再看程雪儿焦黑的身体。
“夏谨言!夏谨言!你听我说!”
正在这时,周天佐爬了上来,他甫一来到天台,就跑到程雪儿身边,牢牢护住了她。
“夏谨言,我承认我们杀了人,可那些人,都该死!”
他把一大堆身份证抛到地上,语速非常快:
“楚朋远,四十三岁,澜平县人,涉嫌拐卖儿童,在逃!”
“柳喜贵,2019年5月17日发生的东俊城猥亵女子案,确定其有重大嫌疑……”
“栾妍萍,女,骗取大量农村孤寡老人的积蓄,作案金额超过千万,在逃!”
“谨言,为了维持雪儿的生命,一共有八具尸体埋藏在楼下的水泥板中。”
“但是我保证,那些人都该死!”
“这是他们的身份证,你可以去调查,通缉令都还在!水泥板中还有一部分尸体,这些都是证据!”
“杀该死的人,我们有什么错?”
天台之上,周天佐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他怒吼出声,悲愤地盯着夏谨言。
“可,我们没有资格去审判……呵。”夏谨言的话戛然而止,没再说下去。
——如果周天佐和程雪儿没有资格去杀该死之人,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去审判他们呢?
说到底,年轻的试炼者并不认为“只有法律才能审判一个人。”
他很明白,法律的存在是有必要的,只有程序正义,依照刑律去给人定罪才能实现最大的公平。
可如果一个人杀了死刑犯,就有罪么?
按照现在的法律,大概是是有罪的。
可杀掉在逃的罪犯,制止其日后可能的犯罪,难道不是一种善举么?
夏谨言的心里一直有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法律能审判人,是因为手里握着枪。
归根结底,力量才能带来审判的权力。
夏谨言摩挲着指环,平静道:
“程雪儿已死,这是既定事实。”
“驱使这幅身体活动的,是螟虫毒素,它们活化了死去的躯壳,螟后活在这幅身躯的深处,一边释放毒素维持程雪儿的活动,一边渴望着人的灵。”
“只要螟后活着,你们就要一直杀人。”
“你们可以保证,日后杀的每个人都该死么?”
“而且,螟后终究是要出世的,那个时候,你们该怎么办?”
程雪儿虚弱地干咳着,也许是早就死亡的缘故,她现在的身体更像是“可以随意改造的玩具”,在螟虫毒素的催化下,她的皮肤已经开始慢慢愈合,大片大片的血肉不断裂开、重组,让她每分每秒都身陷剧痛之中。
“也许吧。”程雪儿咧嘴,笑得依然灿烂:
“说不定我以后会成为邪恶的大Boss呢,嘿嘿……”
“这样的话,防患于未然,我必须在此将你解决。”夏谨言的指环再次发出朦胧的灰光:
“为了避免日后的混乱,螟后必须死,你也能得到……安息。”
“谨言。”周天佐的手臂死死抱住程雪儿,丝毫不顾忌肮脏的血污:
“她的复活并非本意,为了生存,雪儿也只杀该死的人,就算未来会有变故,可起码现在,她还是无罪的。”
“说什无罪不无罪的蠢话……放虎归山的道理,你不懂么?螟后出世,会死很多人的。”
“谨言,你没有反驳我的话,你也认为,她现在是无罪的,对吧?”
“……为了未来的人们,杀掉她是最好的选择,不论是谁,都得死。”
周天佐默了默,苦涩道:
“我和程雪儿……也在[不论是谁]的范畴里么?”
“……”
“谨言,我也杀人了,是帮凶,那个叫栾妍萍的诈骗犯,是被我发现并骗到家里的。”
“我知道,猜得出来,不过没关系,这是在做好事,现在,天佐,放下程雪儿,我要动手了。”
“嘿……你在说服自己只杀雪儿而放过我么……不过没用的,我会跟雪儿一起死,她死去之后,我就自杀。”周天佐摸着女孩的发梢,笑容温暖:
“她已经离开我一次,我不能再让她独自走了。”
“雪儿她,很怕黑的。”
周天佐的动作没用歇斯底里,神态和平常没有区别,可夏谨言知道,这家伙一定会说到做到。
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都是同等执拗的人。
年轻的试炼者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公,螟后是潜在的危险,必须铲除。
于私,这是自己试炼,杀掉螟后才算完成任务,才能加入圣殿,成为学徒。
可不论未来会发生,起码程雪儿现在,是无罪的。
而且终究,他们是自己唯二的朋友。
“我会看着你们。”夏谨言转头,向着楼下走去,他的背影挺拔,仿佛一颗傲立的松柏:
“去西温哥华吧,按照你们的意愿,隐姓埋名地生活在那,但是记住,我会看着你们,直到你们死去。”
“我不下杀手的承诺,只成立在你们无罪的前提下。”
周天佐浑身一震:
“谨言!”
“不用再说了。”夏谨言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
“新婚……快乐。”
天台上,一对情侣相拥而泣。
……
夏谨言走了很久,漫无目的,速度时快时慢。
最终,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自己读高中时的学校了。
“哈……”
他不由得笑出声,熟练地翻过围墙,悄悄地跑到操场的角落。
和几年前一样,那颗葱郁的杨树依然矗立在这儿。
试炼者坐到树下,闭上眼睛,闻着花香,任由微风拂过鼻尖。
和自己一起坐在这里,畅聊未来与梦想的两个人,此后的余生都不会再见了吧。
我终究没有……完成清剿啊。
他摘掉指环,将其抛到了学校外的小河中。
咚的一声,指环没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安静的午后,年轻教师的声音怅然而落寞。
“抱歉,我没资格佩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