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张居正的疑问。
宁玦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些许笑意。
“张兄,你要知道银子,不过是一块石头、一块铁罢了。”
张居正一脸懵然的看着宁玦。
“宁兄……这跟海利有什么关系?”
宁玦望着张居正冷笑道:“敢问张兄,依《大明律》私铸铜钱,该当何罪?”
张居正闻言一怔。
“依律论死。”
“那依《大明律》伪造宝钞者,该当何罪?”
张居正更摸不到头脑了。
“宁兄,宝钞上不是写着吗,伪造者斩。”
这些事情张居正不是不知道,而是张居正不知道这件事跟海禁有何关系。
宁玦意味深长的看着张居正而后从袖中掏出了一块散碎银两,放在了张居正的面前。
“叔大,大明,几乎不产白银啊!”
“张某知……”张居正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便怔在了原地,而后便是有些窒息的看着宁玦手中的白银。
大明不产白银啊!
“宁兄,这海利与私铸铜钱,私发宝钞又有何异啊。”
“当斩!该杀!这帮人眼中可有半点生民?他们也配读圣贤书吗?”
张居正死死的攥着那块银子,好似要将那块银子攥为齑粉一般。
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一句话。
“乱臣贼子!”
直到这一刻,张居正才明白了海利真正的所在。
不是海上每年能挣到多少银子。
而是大明缺银。
大明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大半都是从海外流入的,而流入的途径,便是那一船船的茶叶、瓷器、丝绸。
谁控制了这条海上商路。
谁就控制了大明白银的流入。
张居正不知道货币为何物。
但早在大明之前有足够多的样本、先例将私铸铜钱、滥发宝钞的弊端解释的清清楚楚了。
张居正甚至觉得自己刚才问的问题实在是太蠢了。
自己竟然在问海利究竟有多大。
此利焉能以市价权之?
对于宁玦来说,这个问题就相当于是在问为什么会有人前赴后继的去抢印钞机一般。
这是值多少钱的事吗?
张居正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砰”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就应当似君父那般禁的东南片板不敢下海!这帮乱臣贼子,眼中可还有半点江山社稷!”
在张居正的视角里,大明的这个海禁其实是可开可不开的。
现如今明白了真正的海利。
张居正自然无可避免的倒向了禁海派。
既然有人仗海利而觎神器,那干脆便绝了海利。
宁玦无奈的摇了摇头。
“禁不住的。”
“此利一开,江南已然不知有多少百姓专靠缫丝养蚕为生,江西不知有多少百姓靠烧窑度日,若无海利,这些地方靠什么养活上千万的生民,难道坐视他们饿死吗?”
当东南人丁滋生的那一刻开始。
这一切就已然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张居正怔在了原地,拳头也不由得紧紧攥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张居正才意识到那东南数省在争抢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海若是再禁下去。
亡国有日了。
对于大明的庙堂高官来说,这个看似可开可不开的海。
实质上从来不是选择题。
而是一道判断题。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张居正甚至连坐都坐不住了。
直接在宁玦家的庭院里踱步起来。
只可惜,哪怕张居正再怎么推演、思索,开海是一個绕不过去的槛。
张居正不知道迈过这道槛大明将会面临什么。
但如果在这道槛前止步下场却是显而易见。
宁玦看着张居正的模样,不由得苦笑道:“叔大可知宁某为何要开海了?”
张居正先是缄默不言,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张某只恨十五未能与宁兄同入西内,可是事已至此,你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啊。”
宁玦却摇头宽慰。
“叔大,此事尚有回转。”
“可海禁是太祖高皇帝祖训,变祖宗之法,谈何易事。”
“打败祖宗之法的,只有祖宗之法。”
张居正赶忙拱手:“还请宁兄明示,张某愿助宁兄一臂之力。”
宁玦的脸上陡然浮现出一抹狠厉。
而后便捡起一根木柴在地上画出了一条横线,黑线将一块石砖分为二后,宁玦便又从黑线的中间,几乎等距画出了两个黑点。
“叔大且看,若这黑线两侧,分辨是大明与草原,这两点,叔大以为是何地?”
张居正几乎脱口而出。
“东胜卫跟大宁城?!”
“不错。”
“自西至东胜,曰瓦剌。”
“自东胜至大宁,曰鞑靼。”
“自大宁至东,曰女真。”
“现如今北虏日盛一日,我倒要看看,这帮人连祖宗之法都不敢废,可敢弃祖宗之地!”
张居正的眉头逐渐紧皱起来。
“宁兄的意思,重建东胜?”
“不错,东南之事,必破在西北!”
宁玦是想回去。
但是这开海之事宁玦也不想完全置身事外。
既然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宁玦并不抗拒做一条大明的鲶鱼,彻底搅乱了这盘棋。
“可是宁兄,这东胜之事,与海禁何干?”
宁玦冷哼道:“算账!”
“而且是要算大帐,重建东胜城,所需粮秣几何,需银钱几何,战马几何,诸如种种。”
“总之,要算一笔朝廷绝对拿不出来的大帐!”
张居正眼前登时一亮。
“依宁兄所言,如此这般算下去,朝廷既要重建东胜,务需开源。”
“不错!”
宁玦要的就是这笔朝廷打死也拿不出来的银子。
人,总是只有在饿肚子的时候,才会竭尽全力的去找吃的。
张居正的眼前猛地一亮。
“东胜深入大漠,若重建东胜,耗银何止千万!”
“朝廷就是不吃不喝,也拿不出这般多的银两来啊。”
“妙啊!”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张居正,此时却好似一个疯狂的败家子一般。
生怕重建东胜卫花得银子不够多一般。
破,而后方能立!
“宁兄是想……?”
不待张居正说完,宁玦便望着张居正从口中一字一顿的从嘴里挤出了四个字。
“再议河套!”
张居正闻言沉吟。
“再议……再议河套?!”
张居正的身子猛地一震,脑海中却尽是夏言的身影。
“宁兄的意思是说……河套之议本就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