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涯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巨大的晃动感让他头晕目眩。
窗外有各种声音响起,惊呼声、尖叫声、电动车的警报声,杂乱的声音此起彼伏,人群在狂奔,惊鸟成群飞舞,犬吠不绝于耳。
远处有高楼晃成一根弹簧,在扭曲的极限中轰然倒塌。钢铁与混凝土铸造的坚固建筑,在自然无与伦比的伟力下就像是玩具般可笑,仅仅六级地震就让一切归于尘土。
等等,六级地震有这么强的破坏力?
脚下仍在晃动,餐桌上的玻璃杯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吊灯晃成秋千,顾修涯抓住床头想要站稳,却发现床架也嘎吱一声滑走,咚的撞上墙壁。
又过了差不多半分钟,震感才终于消失。
顾修涯听到楼上楼下都有人在骂,骂地质灾害部门反应太慢,居然在地震到来前10秒才开始预警。
还有些人则是在议论倒塌的摩天大楼,大家将原因归结于承建方的偷工减料,否则区区六级地震,怎么也不可能造成这样的恐怖灾难。
要知道,大楼倒塌后还撞毁了数栋建筑,崩飞的巨大混凝土块甚至落到了小区绿化带里。这要是在过来些,就得砸中三栋的居民楼了。
顾修涯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栗。
是啊,就差一点点。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显现出超出常理的破坏力,余波只差数米就精准命中他所在的位置。
巧合么?
顾修涯觉得不是。
他隐隐觉得,这是那伟岸恢宏的身影,对胆敢窥视之人降下的神罚。
真是霸道啊。
这就是神么?
仅仅看一眼,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消防车的警报声开始从各个方向传来,顾修涯看着不远处的浓烟,耳边仿佛听到了无数哭泣和哀嚎。
他看到小区里陆陆续续有人被搀扶出来,这些人有老有小,多是被重物砸中了身体,有的身上还在滴血,被抬上担架时已经没有了意识。
顾修涯并不是一个具有过多怜悯心的圣母,但也不至于冷血,他的价值观很纯粹——人以何待我,我以何报人。
这些受伤和死去的人与他没有任何交集,但看到如此惨剧在眼前发生,人总是难免会有物伤其类的感觉。
为什么要波及这么多人?
是因为没有精准锁定我的位置,还是因为......根本不在乎?
顾修涯不知道。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很累。他本以为这个世界会是他危险旅途中的歇息地,是类似安全屋一样的地方。
可现在看来,这里并不比《列诡异箓》中的世界安全。这里有诡怪,有余烬,现在甚至连神都冒了出来!
还是一个毫无仁慈,怪诞可怖的神。
他想起了在《神灵低语》扉页上看到的话。
在今天发生的故事里,神依旧没有爱世人。
顾修涯有种再次抬头的欲望,这种欲望是那样的强烈,那样的愤慨。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有着异于此世之人的桀骜,他不信神,更不惧于神。暴虐压不垮他的斗志,无上伟力也不能让他屈服。
他现在只想对天上的东西比个中指,骂一句*你吗的。
你也配称为神?
然而就在他打算这么做的时候,他的脊椎突然不听使唤,脑袋跟着垂落,怎么也抬不起来。
很显然,他体内的怪物远比他要更在乎自己的小命,在此刻迅速阻止了他的送命之举。
顾修涯挣扎了几下,没能成功,突然感觉恼火。
“我他吗不是你的木偶!”
他怒喝,再次抓起地上的短刀。
就在这瞬间。
神经突然恢复了对躯体控制,怪物的影响瞬间消退。
顾修涯看到手臂上有一根小触手探出来,对着短刀摇啊摇的,仿佛是在......道歉?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唐,开口问道:“你能听懂我的话?”
小触手愣愣的,没有反应。
顾修涯举起刀,贴上去:“装傻我就把你割了。”
小触手还是愣愣的。
顾修涯一刀割下去,溅出几滴绿油油的汁液。
翠绿的触手啪叽一下掉在地上,迅速枯萎,化为飞灰消失。
但很快,又有一根触手从原位钻了出来,再次对着他摇啊摇的。
顾修涯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多半是快疯了。
这东西明显是没有脑子的,至少不具备传统意义上的智慧,无法进行交流。
要不然,《观仙》世界里的便宜师父,也不会称其为:痴愚地蟒。
嗡嗡。
手机突然震动。
“有受伤吗?电话打不通,我的卧室里有急救包。”
是言先生发来了短信。
前身对言先生的感情很复杂,既有爱慕,也有依恋。这种感情影响了顾修涯,让他每次面对言先生时,心里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最近七天的相处,更是让这种感情隐隐有从‘记忆’变为现实的趋势。
顾修涯回复道:“我没事,你呢?”
“被堵在外环了,很多人跑到了高架桥上,车走不动。我打算下车走回来,你不要乱跑,在家找個墙角坐着,可能会有余震。”
言先生难得有些絮叨,顾修涯却没有如前身一样不耐烦。
“好。我在家等你,你也注意安全。”
他打字回复,直到看见已读提示,才放下手机,揉了揉脸,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神经紧绷。
略作休息,顾修涯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将歪七倒八的东西放回原位。
在拿起掉落在地的《神灵低语》时,封面上的字让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突然就能看见神了?
在记忆中,前身曾无数次看向天空。包括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也因为思乡,不止一次对着天空发呆。
无数次眺望,为何偏偏在今天......看到了神?
顾修涯想起了险些再次遗忘的记忆。
是异变,知识带来的异变。
他闭上眼睛,意识中浮现出模糊的画面。
在坚硬的头骨下,在前额的脑灰质中,那些曾密密麻麻盛开的小花,不知何时竟汇聚在一起,纠葛成一根格外粗壮的藤蔓。
藤蔓的尖端,有巨大的花朵已经凋谢,枯萎的萼片皱巴巴的贴在花托上,露出孕育而生的怪奇造物。
那是一颗肉瘤。
一颗仅有黄豆大小,却如心脏般不停跳动的怪诞肉瘤。
它的表皮上是虬结扭曲的血管,这些血管从脑髓质里生出,缠绕着神经纤维,代替了藤蔓,将肉瘤托举在颅骨正中。
它没有固定的颜色,又具备一切常规意义上的颜色,无数微弱的光芒在神经中游走,照出光怪陆离的纷乱色彩。
它是知识的聚合。
亦是狂想的造物。
它是......
颅中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