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涯感觉自己像是被湍急的洪水淹没。
汹涌的水流堵塞了整个呼吸道,仿佛一条滑腻的长蛇,迅速穿透胸腔隔膜,向五脏六腑里横冲直撞。
身体以剧痛宣告自己的不堪重负,毛细血管开始破裂,皮肤上逐渐溢出密密麻麻的水珠。
眼前的视线开始变得重影,隐约甚至有种波光粼粼的幻梦感。
顾修涯看了眼表,痛苦让思维变得迟缓,短短十秒钟在他的感知中至少延长了十倍。
“你将在绝望中死去。成为仪式的一环。”
人影发出癫狂的大笑。
他似乎是凭着最后的意志用出了能力,此刻倒在地上,发出拉风箱般的吭哧呼吸声,已然筋疲力尽。
顾修涯的脸色因剧痛而苍白,但神智却依旧清醒。
对他来说,疼痛从来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相反,这种剧烈的感官刺激,是为数不多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以人类身份活着的证据。
他闭上眼。
早已躁动难耐的痴愚地蟒瞬间回应了他的意志,随着脊椎扭曲变形,热流涌向四肢百骸。
无数的微小触手相继出现在热流中,顺着血管四面八方散开,仿佛饥饿的食人鱼群,将所过之处的水液吞噬得一干二净。
顾修涯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血色,充斥身体的汹涌水流,就如同它出现时一般,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人影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顾修涯举起了枪。
“不错的能力。”
“但可惜,你不该将战场放在我的身体里。”
人影的表情极为惊愕,他从没见过任何人能在不依靠神灵之力的情况下,从驻念神物的影响中脱身。
砰!
顾修涯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无形的水面再度浮现于人影的额头之上,挡下了这致命的一枪。
“你杀不死我。”
人影神色扭曲,脸上却有惊悚的笑容:“这是神灵的力量,远非凡人可以僭越!”
顾修涯眼神淡漠:“是么?”
咔嚓。
树木断裂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人影一怔,猛然转头,才发现自己一直靠着的东西居然是一棵树!
一颗宽逾两人合抱、枝丫几乎遮蔽半条街的庞大榕树!
它的主干不知何时向两侧裂开,中空的木头内,长满了蚁群般密集的枯黄触手。
噗!
夜晚的凉风吹来,密密麻麻的触手随风荡起,如雾如雨,唰唰落下。
几乎是瞬间,人影就被数量庞大的触手彻底覆盖,让他看起来仿佛被蜂群吞没的养蜂人,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蠕动的微小身影,不见躯干分毫。
无形的水面很快再度浮现,这一次直接将人影彻底笼罩,意欲将他和触手隔开。
人影身上水波荡漾,交相呼应的涟漪此起彼伏,将一团又一团触手吞没。
但触手实在是太多了。
只过了不到半分钟,水面出现的频率逐渐开始变缓。
又过了半分钟,浮现的水面下,甚至涌出了被吞入的触手!
啪!
突然间,水面猛地炸开。
“啊!!!”
顾修涯听到人影发出躁狂的尖叫。
他似乎极为恐惧,竟然在这一刻爆发出不该有的力气,疯狂挥舞着手臂想要将覆盖身躯的触手甩掉。
但一切只是徒劳。
很快,人影就在疯狂的挣扎中逐渐僵直,不动。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拖延时间准备。”
顾修涯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
他抬起手,覆盖人影的微小触手们仿佛受到召唤,纷纷腾空而起,交相缠绕,最终凝聚成一根藤蔓般的扁平枝丫,跃入他的掌心,溶于血肉。
呼!
夜风呼啸,吹散了人影被触手吞噬后留下最后的痕迹——一层薄薄的灰毛。
顾修涯打量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地面,突然仿佛想到什么,转过了头。
不远处,掉落在城墙脚下的断手化为黑灰飘散。
原本被人影抱在怀中的黄色黏土曲颈瓶莫名瞬移了十多米,出现在断手所在的位置上。
本就朦朦胧胧的瓶子,在人影死后愈发显得失真,顾修涯甚至透过瓶身看到了其后的泥泞地面。
他快走上前,将其拿了起来。
说拿其实不准确,他只是做出了拿取的动作,瓶子就自己落到了他手中。
虚幻的瓶身在他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幻,色彩如泼墨般重现,逐渐复原成一个实体。
嗡!
顾修涯突然感觉眼前一花。
嘈杂的人声莫名涌现,于耳边狂吼,癫狂又无序的高亢音节犹如活物般往脑子里钻。
视线开始晃动,有白色的噪点涌现,理智犹如开闸防水的堤坝,在转瞬间泄流去大半。
他甚至看到自己的手在眼前扭曲,仿佛面团一样,缠上了自己的喉咙。
顾修涯额头青筋暴起,他几乎是用毕生的意志,才勉强凝聚起注意力,猛地甩开了手。
曲颈瓶摔落在地,晃了晃,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顾修涯扶住身旁枯萎的大树,大口喘息。
喵呜。
一直老实躲在背包里的自来水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异样,此刻主动跳了出来,伸出温热的舌头轻轻舔舐顾修涯的脸颊。
“......我没事。”
顾修涯缓了足足半分钟,才从躁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他摸了摸自来水毛茸茸的身躯,将其放进兜里,目光落到曲颈瓶上,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懊恼。
这一次,是经验主义害了他。
他曾见过克利夫神色自若的介绍他的驻念神物,还亲身感受过韩组长的驻念神物,所以下意识认为所有驻念神物都是温和的,相对无害的。
但这个黄色黏土曲颈瓶显然不属于这一类。
以其对神智的影响强度来看,说是余烬都不为过了。
被触手吞噬的圣徒究竟是如何在这种躁乱的影响下,保持住自身意识的?
顾修涯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信仰的强大能动性。
他取出列诡异箓,发现其上已然亮起了第八枚菱形印记。
还差两枚,他就可以动身回家了。
他想着,继而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诧异。
从他进入历史故事到现在,时间只过去了几个小时。
相较于上一次旅途不过转瞬即逝。
虽然这短短几個小时内,他的心神、脑力、理智都处于高度消耗状态。但怎么也不至于变得脆弱伤感才对。
顾修涯不明白自己心里为何有一种牵挂感,这是他从前很少有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