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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0章 御前演武

元祐元年六月癸丑(27)。

汴京城外十余里的一处军营中,旌旗招展,里里外外,都被禁军围的水泄不通。

赵煦穿着褚黄色的常服,戴着一顶小小的折角幞头,在文熏娘的侍奉下,端坐在特意为他建起来的高台上。

韩绛、吕公著、李清臣坐在御座之下,面朝着校场。

三位宰执都是穿着紫色公服,戴着展脚幞头,手持朝笏。

除了这三位宰执,户部侍郎、提举开封府府界县镇公事兼提举浑运局苏颂,也被特旨得以在宰执们旁边有一个座位。

而沈括、蔡京、章衡等‘年轻’大臣,则只能坐在四位重臣身后。

一个个战战兢兢,紧张忐忑。

因为,今天的场面,非常严肃。

天子亲临军营,犒赏大军——哪怕只是一支一百多人的御龙直。

然而——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自古以来,举凡天子亲临、犒赏大军,都不是小事。

只看那高台下的景象,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殿帅燕达与副帅苗授,身服甲胄,手持兵刃,各自率着殿前司的禁卫,拱卫着以御座为核心的高台。

校场四面,被皇城司的亲事官、亲从官们围的水泄不通。

整个皇城司的兵额也就三千,今天在这里至少出现了一千!

校场已经被清理过一次了。

所有箭靶、兵器,都被移除。

随着一声鼓响,吉时已到!

哒哒哒!

穿着鲜艳的朱漆山文甲,头戴着凤翅盔的御龙直们,列着整齐的队列入场了。

但,他们手中拿着的却不是惯常的刀剑、弓弩或者骨朵子。

而是一个个陶罐,这些陶罐看上去也都不大,可能也就两三斤的模样。

三位宰执看着,都是若有所思。

“这就是官家口中,事关社稷的军国机密了吧?”

苏颂、蔡京、章衡则互相看了看彼此。

只有沈括,舔了舔嘴唇,开始兴奋起来。

他是知道,那些陶罐投掷后的威力的。

不夸张的说——真乃借天之威!

一罐掷出足可糜烂十余步!

……

燕辰率领着他的部下,昂首挺胸,阔步来到校场。

然后,他就抬头看向那高台上,御座中端坐着的官家。

南征以来的种种,在心头浮现。

燕辰胸膛中,豪情万丈!

于是,他向前一步,单膝跪地,以甲胄武臣之礼拜道:“内殿承制、管勾广南西路伤病公事、广西茶马公事臣辰,恭问皇帝陛下圣躬万福!”

跟在他身后的御龙直将士们,齐声高呼:“官家圣躬万福!”

听着台下的御龙直们洪亮整齐的声音,赵煦微笑着颔首。

御龙直,是赵官家们最信得过的军队。

就算整个世界都背叛了赵官家,御龙直们也不会。

因为他们的家族、子孙,都要依赖赵官家。

就是……

战力太差这个短板,一直困扰着历代赵官家。

现在,这个短板终于被补齐了。

不需要他们去冲锋陷阵,也不需要他们去刀头舔血。

只要他们发挥他们的身体特长,好好练好投掷。

那么人人都是以一当百的特种兵。

而且,在可见的未来,掷弹兵都会是精锐的代名词。

至少,在燧发枪时代之前。

那些在战场上,可以将榴弹精准的投掷到敌人阵列中的掷弹兵,将会一直占据主力的位置。

“朕躬安!”赵煦轻声说道。

一直在他身边侍奉着的冯景立刻将他的话,转达给了那位专门选出来,用于给皇帝传声的内臣。

这内臣上前,站在高台的边缘,对着校场内的御龙直们大声说道:“陛下言:朕躬安。”

“万岁!”

校场中的御龙直们,当即欢呼起来。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很快就能拿到这次南征的全部赏赐了。

作为天子亲卫,御龙直们的待遇本来冠绝天下。

尤其是在赏赐方面!

此番南征,他们虽然已经赚的盘满钵满。

但谁会嫌弃自己的赏钱太多呢?

汴京城,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旁的不说,单单是衣食住行,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便只听那高台上的内臣,再次转达官家旨意:“官家有旨:诸将士且在此演武,朕将亲览焉!”

“诺!”在燕辰的率领下,御龙直的将士们集体再拜。

然后,他们就开始熟练的准备起来。

在大宋,御龙诸直平日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表演——不止是御前演武,也承担着向来朝的北虏、西贼、交趾、高丽、日本、占城、真腊等国使者演武,以此展示肌肉!

该说不说,御龙直们在表演的时候,还是很厉害的。

能拉强弓,也可骑烈马。

百步穿杨不敢说,但十中七八却是很正常的事情。

此外,他们的各项基本能力,都很棒。

常常能看的各国使者目瞪口呆,以为大宋天子身边有着一支超人军队。

直到,他们上了战场——虎皮终于被戳破。

事实证明,训练再好,装备再精良的军队,若没有战斗勇气,那么这支军队也就约等于废物。

所以,在校场上,燕辰率领的御龙直们,几乎是完全按照着日常训练,一丝不苟的完成着他们的工作。

列队、排序、装药……

然后,他们转身面朝校场。

早已经得到命令的皇城司的亲事官们,将十几个木制假人,放到了校场上,距离御龙直们大约二十多步的地方。

“准备!”在燕辰的命令声中,第一排的士兵们熟练的引信点燃。

“投掷!”

随着燕辰的大声命令。

站在第一排的三十名御龙直,集体向着前方的假人,掷出了他们手中的陶罐。

引信在陶罐中燃烧高速的掷向目标。

高台上,赵煦已经站起身来。

看到赵煦起身,群臣没有人敢坐,也都纷纷起身看向校场。

此刻,燃烧的印信,点燃了陶罐内被严严实实的包好的颗粒火药。

剧烈的化学反应,立刻开始。

在不到零点一秒的时间内,陶罐内的硝酸钾与硫磺联合释放出了数千倍等体积的气体。

砰!

爆炸在陶罐们落地前的一刹那发生。

三十个陶罐的爆炸声,远远超过了春雷的轰鸣之声。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一阵火光在眼前闪耀,然后耳朵就被震耳欲聋,如同雷霆一样的爆炸声震得嗡嗡作响。

硝烟弥漫开来,整个校场内外,都是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等到硝烟散去,校场上,原本放置着假人,已经被炸的七零八落。

无数的碎片,满地都是。

还有很多木头,被炸飞到了校场边缘。

在陶罐们爆炸的现场,甚至留下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

良久之后,韩绛颤抖着声音,看着赵煦,深深俯首:“陛下……”

“这是?”

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甚至,若不是亲眼见到是御龙直投掷出的陶罐所为,他还以为自己所见到的——乃是雷部的天兵天将或者龙虎山的天师道人施展的五雷法。

其他大臣,在这个时候,也都集体看向了赵煦,向他寻求答案。

这太不可思议了!

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事实上,大宋的文臣士大夫们,不信神佛的很少很少。

无论是太师文彦博还是江宁的司空王安石,都是信佛的。

真正对神佛,毫无兴趣,完全不信的,反倒是司马光这头犟驴。

赵煦微微昂头,迎着群臣的目光,骄傲的说道:“此乃皇考所遗朕之产也!”

“沈括!”赵煦微笑着,对着已经变得‘矜持’起来的沈括道:“且与诸位爱卿解释一下……”

沈括低着头,来到近前,躬身拜道:“臣领旨!”

于是便将去年入京后,受命研制一种威力大的火器的过程,简单的与在场宰执、大臣们介绍了一番。

当然了,详细技术攻关和细节是不需要讲的。

只要强调他沈括,受天子之命,在先帝的诸多成果基础上,推陈出新,终于研制出这样的军国利器的事情,简略的说一遍就可以了。

反正——也没什么人会关注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

众人听完沈括的介绍,一个个纷纷面朝永裕陵方向,叩首再拜:“伏唯英文烈武圣孝皇帝神灵庇佑,国朝中兴可期也!”

韩绛、吕公著两位宰相,更是心潮澎湃。

有此利器在手,社稷可安也!

无论北虏,还是西贼,都不再可能危及大宋社稷。

也就是吕公著心中,多少有些隐忧。

“今日之后,神宗皇帝,恐怕将成为大宋祖宗以来,第三位至高无上的先帝,受万世祭祀了!”

宗庙之制,亲尽则祧。

历代,一般只有太祖、太宗能享万世不祧。

可如今,先帝的丰功伟绩,眼看着是越来越多了。

加上当今天子对先帝的推崇和孺慕。

吕公著可以想象的到,将来一定会有大臣开始上书,以先帝功高天下,福泽社稷,神灵有圣等理由,请求将先帝庙列入大宋万世不祧之庙。

当今天子,肯定会从善如流。

一旦如此……

那些先帝的种种政策,就将神圣不可侵犯。

至少大臣是不敢动的了——万世不祧之主,自当有万世不移之功。

如此一来,王安石的地位,也就没有人敢动了——没有人能绕过王安石,单独评价先帝。

先帝和王安石就是捆绑在一起的。

这是不因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的客观现实。

当然,例外是有的。

那就是当今天子!

作为先帝亲自教诲,敦敦教导,托付宗庙社稷,也托付遗志、基业的少主。

当今天子只要愿意,他随时可以说:皇考当年如何如何,朕秉皇考之训,如何如何……

谁还能去质疑人家父子之间私下交托、教育的事情?

所以……

吕公著抿了抿嘴唇。

“与其将这功劳让与奸臣……”

“不如老夫自得之!”

吕公著当即决定——今天回家以后,就写奏疏。

当然,事情得一步步来。

所以,他几乎是立刻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札子的贴黄内容——乞为神宗英文烈武圣孝皇帝加尊号。

上了尊号,明年先帝忌日,再主动接受一个前去永裕陵祭祀的任务。

回来就上禀种种祥瑞的迹象。

再渲染先帝的种种功劳、功绩,如此他这个宰相带头请求将先帝宗庙列入万世不祧的尊贵行列。

他吕公著凭借这个功劳,就可以简在帝心了。

而其他大臣,基本上也都在这刹那,有了和吕公著差不多的想法。

毕竟,都不傻,政治敏锐性也足够。

也就是苏颂,还在呆呆的看着那爆炸过后的校场,眼神闪烁着,心脏砰砰砰的跳动着。

“火器?!”

苏颂呢喃着。

他自知道火器——曾宣靖公(曾公亮)昔年主持编修的《武经总要》之中就记载了多种火器武器。

比如说火蒺藜,比如说毒火球。

他还按图索骥,自己制造过几个玩玩。

但……效果一般。

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战场上的辅助武器。

却没有想到,这火器居然还能产生这么大的威力,制造出如此恐怖的效果!

“这就是沈存中格物致知格出来的道理?”他想着。

沈括的新书《格物论》,在今年已经刊行了。

苏颂也买回来看过,老实说看完以后,苏颂有些不喜欢。

因为沈括的那本书就是个裁缝。

把张载、周敦颐、胡媛、程颢等大儒的思想,这里裁一点,那里抄一点,然后自己缝合一下,加入到格物致知的解释中就算完事了。

很稚嫩,逻辑上也有些问题。

所以,苏颂只看了一遍就丢进火盆烧了。

如今看来,这格物致知,或许真的藏着大道理,只是自己还未参悟。

回头得再买一本,认真的仔细研读一番!

有空的话,再找沈存中探讨一番。

或许就可以得到其中的要诀,参悟其中的道理了。

这样想着苏颂就下定了决心。

今天晚上就去沈括府上,与之秉烛夜谈,请教有关格物致知的道理。

苏颂隐隐约约有种感觉——他若能参透其中的道理,那么,未来青史留名,甚至有可能将这些道理用来造福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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