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1章 再起波澜
邓润甫后,其他执政各自进言。
高帽子不要钱一般的往两宫与赵煦头上扣。
直唬的太皇太后是眉开眼笑。
在她看来,要是宰执大臣们,能天天这么吹捧自己。
那张敦礼天天被这些人拉出来批判,也无所谓了。
骂一骂而已!
了不起罚个俸,贬个官。
最多去地方上监视居住或者到太学接受圣人经义再教育!
你张敦礼失去的只是名声、官爵和自由!
但老身得到的就多了!
所以啊……
就受着吧!
倒是赵煦,一直在旁边给着张敦礼说好话,向太后也偶尔帮腔。
奈何,太皇太后是‘大公无私’,而宰执们则是坚持己见。
于是,赵煦就只能勉为其难的同意了宰执们的意见——接受御史们有关弹劾驸马的意见。
但是,赵煦又找了个借口——驸马,乃皇考亲选!
而他则是古往今来第一孝子!
自然不能使皇考蒙羞。
所以呢,驸马可以惩罚,但不能公开惩罚。
意思就是,咱们内部处理就行了,但处理意见不公开。
这就意味着,对于张敦礼的惩处,实际上将微乎其微!
一般也就是罚铜加磨勘而已!
不会超过这个太多!
宰执们虽然不愿意,但也知道,皇室肯如此让步,已经很难得了。
于是,纷纷躬身领旨。
等他们出了崇政殿,吕公著与其他几位执政对视了一眼。
所有人都是微微吁出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极为精彩。
即使是素来被公认为忠厚的苏颂与铁面无私的傅尧俞,脸上的神色,也都是精彩纷呈。
吕公著默默的将视线收回来。
数十年仕宦生涯,让他知道,其实,忠厚的人,心思未必简单,至于铁面无私的清官……
那就更是心眼多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不如此,他们就不可能在这个尔虞我诈,波云诡谲的官场上立足。
而苏颂和傅尧俞,就是这两类人的典型代表!
一个看似忠厚,却浑身长满了技能点,无论朝廷要做什么,都离不开他的协助。
另一个,虽是铁面无私,清正廉洁。
但却总能和人搞好关系。
哪怕是蔡京、王子韶这样朝中公认的小人、奸佞,与他也没有恩怨。
他太清楚,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然后,在自己能做的范围内尽可能的去维护法纪、公平。
而远离或者无视那些他不能做,也做不到的事情。
就像当年的包孝肃公!
这种人,不发难则已,一发难,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一旦发动,就是冲着敌人的命门去。
这样想着,吕公著就对傅尧俞道:“钦之公,您是天下名望之士,也曾执掌中司!”
“今中司阙位,未知钦之公,可愿代表都堂,前去安抚诸位御史……”
“不要让他们真的跪在内东门下,直到宫门落锁!”
“这有碍圣听!”
傅尧俞,没有犹豫直接拱手:“下官谨遵左揆之令!”
然后,他就直接走向了内东门的方向。
吕公著看着,在心中微微点头。
他知道的,他目前执政的这个宰执团队,或许不是大宋史上最团结的。
但一定是最能做事的。
……
傅尧俞走到内东门前,看着那些依然跪伏于地的御史们。
他轻声道:“诸公,请起来吧!”
御史们纹丝不动。
作为清流,傅尧俞知道,清流们最关注的东西是什么?
是弹劾成功吗?
错!
是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弹劾了某位权贵这个事实!
当然,最好他们的弹劾取得了成果。
所以,傅尧俞不紧不慢的说道:“方在崇政殿,吾与左相及诸位执政,已面见了天子与两宫……”
“两宫慈圣,以社稷为主,主上圣哲,以天下为本,已是受了诸公的弹章,不日就会有旨意下降!”
御史们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傅尧俞这个前上司。
然后,集体面朝福宁殿方向,哭着顿首:“臣等死罪!死罪!”
傅尧俞看着这些晚辈年轻人,面无表情的转身,对着福宁殿方向,也拜上了一拜。
……
吕公著回到都堂。
一直被他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的王棣,就拿着一封官牒,找到了他:“恩相,这是吏部方才送来的急报……”
吕公著点点头,接过官牒,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吕公著忽地有些宿命感袭上心头:“崔平叔,竟在此时抵京了!”
刚好驸马案爆发,天下有数的酷吏头子就回到了汴京。
时间卡的是刚刚好!
巧合吗?
吕公著不知道,但他知道的,崔台符的回京,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搅动起风雨来。
所以,必须加快杜紘出任大理寺卿兼刑部侍郎的流程了。
以免夜长梦多!
这样想着,吕公著就让王棣给他磨墨,然后,他飞快的写了一张帖子,签押上自己的画押,对王棣道:“促仪啊,且送到内东门通见司处,让郭舍人照此排班吧!”
作为首相,吕公著手中有着,安排大臣陛见的权力。
除了天子特旨诏对的臣子外,其他所有非宰执大臣,不分级别,都需要他来安排在什么时候、什么时间、在第几班觐见。
特别是现在,因为天子很少出现在早朝上。
所以,回京述职的大臣,能不能见到天子,真的是全凭他的心思。
他要想卡某人的觐见流程,随随便便就能卡上一年!
王棣接过帖子,躬身一拜,就要去内东门。
吕公著却叫住了他:“促仪啊,今天下值后,且不忙着走,与老夫一起回府,吃个便饭吧!”
王棣楞了一下,但还是很礼貌的拜道:“诺!”
吕公著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笑容来。
他最近忙的很,连带着王棣也跟着连轴转。
但正是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下,让他看出了王棣的本性。
这个王安石的嗣孙,非常勤奋,基本没有一般衙内二代的那些坏毛病。
可能是因为从小就是在王安石身边,言传身教长大的。
所以他很爱读书,自到了这都堂,只要有空,就会去诸架构库里阅读都堂公文。
几个月下来,他竟掌握了许多都堂条贯与规矩。
这就实在让人欢喜!
若说从前,吕公著想招婿,只是想和王安石斗气。
但现在,他是真的想招这个年轻人为孙婿了。
正好,他的大儿子吕希哲、小儿子吕希绩,都有着待嫁的女儿。
现在,唯一让吕公著头疼的是——王安石那边会不会同意?
毕竟,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都违逆不得。
“过些时日,老夫找王明叟探探风声……”
王觌的哥哥王观,现在就在江宁,在王安石的江宁新学中任教。
江宁新学的成立,是大宋今年士林最大的新闻!
新党领袖、司空、荆国公王安石在江宁立校,天下学子,无分贫富、年龄、新旧……
只要愿意的,来者不拒!
为表诚意,同时也为了取信于天下。
王安石不仅仅召集了大量他的门生、学者,聚集在江宁。
他还把郑侠从泉州,请到了江宁,担任江宁新学的祭酒。
这对师徒,在流民图事件后,再次重归于好,让整个天下士人都为之一振。
即使是最讨厌王安石的范镇,在知道了这个事情后,也对此做出了高度评价。
认为这才是治学的态度!
王安石的江宁新学,蒸蒸日上,也让王棣的行情一路走高。
好多人,都想招这个乘龙快婿!
特别是宋家,天天喊王棣过去吃饭,脸都不要了!
还有韩忠彦,有事没事,总来都堂这里晃悠。
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
夜幕徐徐降临,汴京城中,升起了万家灯火。
朱光庭回到自己租住的民居,他住的地方,是汴京新城北厢的夷门坊。
这地方看名字就知道了。
是汴京城的夷狄胡商聚集地。
什么吐蕃、回鹘、波斯、大食商人都有。
此外,这里也遍地都是胡教的教堂。
祆庙、大食庙、景庙,还有鲜为人知的一赐乐业庙,都集中在这里。
老实说,若非实在囊中羞涩,朱光庭是不愿来这里住的。
但没办法!
他只是以朝请郎为监察御史,他的本官每月俸禄三十贯,监察御史每月料钱三十千,直集贤院的贴职,每月能拿到十贯,另外每个月监察御史能拿到五千钱的餐费。
看似很多,但居汴京,大不易!
京城中,地段稍微好一点,环境稍微好一点的地方的一进的小院子,每个月的房租都在五十贯以上!
稍微大一点,就要七十贯了。
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当年的欧阳文忠公还有宛陵先生梅尧臣,在他这个官职的时候,住的也是汴京的破落民居。
这两位先生,都曾写诗,描述过他们的居住环境。
据说,去年汴京学府热卖的时候,有那好事之徒算过账。
按照汴京学府最小的一千平尺的房子,需要五万贯来计算。
那么,一个正常的文臣从七品朝官的合法收入,那么他即使不吃不喝,分毫不花,也需要足足四十年,才能凑够可以买下一套汴京学府最小面积的房子的钱。
不过,如今,随着汴京学府的房价上涨。
可能需要八十年,甚至一百年了。
但,这还算是好的!
想当年,欧阳文忠公做梦都想要在汴京买一套房子,实现以房养老的梦想。
但他到死,也终究没能在汴京买下他的梦中情房,最后,只能在颍州(今阜阳)的西湖畔买了一套二手房。
而文忠公,可是天下文宗啊!
他都买不起京城的房子,甚至只能租住下雨就漏水的破房子。
朱光庭对自己能在京城买房,已不报希望。
他现在就期盼着,攒够钱在洛阳购置一套小院子,将来颐养天年。
但就算是这个梦想,也有些遥不可及!
因为他还有两个小女儿没有嫁出去!
单单是这两个女儿的嫁妆,少说每个人都得预备一千贯!
这还是她们下嫁给贫寒士子的价码。
若向上嫁或者嫁给自己的同阶的同事。
嫁妆就真的凑不齐!
他恩师明道先生程颢的爱女,终生未嫁,为程门之憾。
虽然程门弟子都说,小娘子未嫁,是因为‘才情无双,无有能配者’。
但实际上……
却是因为向上嫁,嫁不起,而向下嫁小娘子自己不愿意。
就这么一直单着单着,最终染病,在芳华之年早逝。
因为有着这么一个前车之鉴,所以程门弟子的女儿,基本都是下嫁。
只要对方上进,是个贡生,年纪恰当,人品靠谱,基本都是见几次面,考察一下学问,觉得是潜力股,就立刻抓住。
朱光庭的大女儿、二女儿,就全部是这样嫁出去的。
他运气不错。大女婿范镐现在已经是选人了。
二女婿时操,则是武臣之子,如今也快能出官了。
就是这三女儿、四女儿……
所以,为了能尽早凑齐两个女儿的嫁妆,朱光庭只能租到这夷门坊来。
这里的房东,对文臣士大夫租房,有着优惠!
一套三进的院子,只要四十贯一个月。
比其他地方便宜了一半!
究其原因,还是这里的房主希望能有文臣士大夫尤其台谏的文臣租赁。
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狐假虎威,拿捏那些胡商。
动不动就威胁人家——尔若如何如何,吾便报官!吾家租户有着谁谁谁。
这话一出,胡商多半就不敢吱声了。
朱光庭回到家的时候,他的房东出现在了他面前。
“朱官人……朱官人……”对方神神秘秘的,将一封信,塞到了他手里。
“这是一位苦主,托俺给您的信!”
朱光庭眉毛跳了跳,他本心不想接,但……想了想,却还是接了下来。
没办法!
这种请托是逃不开的!
租了人家便宜的房子,就该给人家面子。
不过,接下来不等于答应出头,还是要看看事情。
拿着信,回到家,朱光庭拆开来一看,顿时面色无比凝重,他直接转身出了房门,房东依然在原地等着他,朱光庭直接问道:“敢问足下,托您带信的人,现在在何处?”
房东拱手道:“官人请随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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