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在年关前后,各地的战事都逐步暂歇。
在收治灾民的事情成了之后,因为得了一段较长的空闲时期,郭谊长此在他所说的妙馆居住读书。
深居简出,手不释卷。
当然这是出自戏志才的介绍,曹操并不相信。
此刻,在妙馆院落外,三进宅院内有二三层的宽阔阁楼,门口悬挂粉饰雕木,颇有诗意。
曹操站在门口负手而立,对身侧的戏志才道:“就是这里?”
“你与他,寻常便是相约来此?”
戏志才面色一红,拱手道:“不错,就是此处。”
“已经救了不少人命了,此处女子多是流民出身,孤苦无依,家中亲属早已在逃荒时死光,肩不能挑,手也难提。”
“但若是真叫她们去营中……难免过于残酷,故而孟誉将她们安置在此,教他们谈曲音律、编排舞蹈、酿酒厨艺、识字学文明理。”
“用孟誉的话来说,便是日后能去别人家宅之中,做个受喜的婢女,也好过随军献身呐。”
曹操此时一听,心里顿时就迷茫了。
“噢,你们,未曾对她们做过……”
“那真没有!”戏志才再次解释,“在下一早就说过,此地宁静,赏心悦目尔,非是那等污秽之地。”
之前都是在堂上被问及,这话不好解释出口,现在刚好曹操来找郭谊,在此把话说清是最好的。
而且,很快他进去就可以亲眼看见了。
“嗯……”
曹操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迈步进了其中。
冷淡的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能将你俩如此着迷。”
……
傍晚,酒过三巡。
妙龄点朱唇粉面,身姿随红裙以舞。
耳边缓缓得古琴之韵,鼻尖有香醇美酒之味。
“这地方,是好哈。”
曹操喝着酒,又闻得香薰之味,一时神清气爽,连同之前一直隐隐作痛的头疾,都好了许多。
他此时稍稍自然的放下了原本雄主姿态,稍微狂放的坐在主位上,一只手肘向后撑住了身子,对郭谊淡淡笑着。
而郭谊,的确还是在看书。
并且很认真。
他拿着的一本,似乎是医书。
想到医书,曹操猛然惊醒。
轻轻拍打了自己的脚背一下。
然后坐正了身体。
我来不是享受的,我是有要事相问。
此时,他稍稍凑近了郭谊,挥手示意这些舞女退下。
片刻后,女子们相继而出,又有女子面带含笑的趋步进来,将一壶煮好的酒、一篮果子放在了桌案上,才徐徐退去。
曹操盯着郭谊,道:“孟誉,且先别看了。”
郭谊放下书。
【你勤于读书,你的学识得到了增长,许多医理你已经通明,并且你的体质在不断勤学中,得到了提升,不易生病】
“好,”郭谊这时候,明显开心不少,果断放下了医书,并且很敏捷的将它扔到了一角。
曹操见状心里就明白了。
他果然是在等我来问。
君不见,孟誉得我一唤,竟开心至此。
不过想来也是,我是谁?
兖州之内,寒士莫不敬仰憧憬之人。
“孟誉,我听闻,你在大野泽、济北、济南收治难民时,谏曹纯以借记之法,鼓动百姓为壮丁,由此多得人手,省却军中人力,是否真是这样?”
郭谊沉默了片刻,略有回忆,微微躬身道:“不错。”
“那,此法可否用于兖州全境?”
曹操在深思之中,眼神眯了起来。
这个法子,他当时听到的时候觉得有些胡闹,毕竟区区数千人,就要签出去十几二十万斛的粮食。
可后来转念一想,这是借据的一份资格。
而并非是一定要给出。
若是日后欠收了,我军粮尚且没有,没有就是没有,你拿来借也没用,而若是丰收,他也没必要来借。
所以这法,乃是百利无害也,至少数年内,百姓可以因此调动热忱,随行调遣,定然也是好事。
且传出去,还是一项惠政。
但问题就在于,能否可行。
曹操仔细想了数日,觉得此法日后必遭反噬,但他内心深处又希望自己是错的,郭谊有办法解决,所以必要来问个究竟。
“这不可能。”
郭谊想到了日后建安十二年的一场大灾,几乎让整个大汉锐减大半人口,心中不免担忧,毕竟他现在虽说刚刚通过努力,得到了不易生病的能力。
这不代表不会染疫。
那一次大疫中也死去了很多名人,死伤半数兵士。
于是他说完这话后,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主公应当提早准备建一道医疫官吏,由上至下的设立各级官吏。”
“此次在大野泽收治难民,最大的感触便是,百姓并不信任官吏军民,我们要焚烧尸首以及病人所触及之物的时候,他们只觉得是图方便,其实不然。”
郭谊面色凝重,顿了顿道:“乃是以大火焚烧焚灭此病,方可隔治,这两月余,最大的难处就在说动百姓。”
“成立医官后,可以逐步改善,让各方名医有所居,用以传医理,再日夜防治,或许便可除防五灾,即便不行,百姓也会信任,知晓我兖州乃是重视疾疫之地。”
“在乱世,百姓最惧怕的是什么?无非是饥饿、疾病、战乱。”
“主公在明年以军屯可解决粮食短缺之难,再以设立医官署,严密防治五灾可解疾病,此后,自然人口众多,不断有士人来投,在那之后便是什么?”
郭谊适时的留了一些话给曹操来说。
此时若有所思的曹操当即笃定的道:“是兵强马壮。”
兵强马壮后,自然无战事之虑,百姓会更为信任。
“志才兄长,在此期间曾与我多次提及了方略,我们由此方略多次商讨,彻夜不眠……最终都觉得……”说罢郭谊看了戏志才一眼,接着道:“不光是要得地盘扩张,一样要得人心在握,人心固则山河稳固,民心齐则名山可移。”
“有了信任,这所谓的灾制借记之法,才能让百姓为兖州所想,不会在无法兑现的时候哗变。”
“否则,没有信任,此法就如纸一般,一碰就碎,大野泽那些难民,以及济北、济南附近的乡民是为什么能信呢?是因为我、子和将军,日夜巡视,抚慰乡民,深入灾疫之地而不避讳,因此感动。”
“身先士卒,方才能得人所敬。”
曹操感慨的叹了口气,“是,子和现在还病着呢。”
诶!?
你这么就一点事没有呢?
“方才你说到了方略,以人丁兴旺,百姓信任为主,接下来,又该是如何呢?”
当初,戏志才在谋划方略时,做了豫、徐、兖的地利之谋划,倚靠三地的关隘、山川、河流等,可拒四方之敌,自得固守之领地。
而今日,郭谊说道的人心,加固了这领地的统御,民心在则更胜山川之利,可曹操总觉,还差一事。
郭谊看了一眼戏志才,而后看向曹操,笃定的说道:“天子。”
“若能迎天子而归,我们所谋便是真正归心之地,于是,大业便可初步得成!”
郭谊喝了一口酒,面色逐步变得热络起来,满脸期待的看着曹操。
仿佛准备好了数篇腹稿在心,随时准备彻夜不眠的进言。
他太明显了,我遭不住。
曹操心里一抖,感觉背脊发凉。
孟誉是不是还有好多话说?夜太深了,夫人应当在等我。
此前志才方略我称为王佐之谋,如今郭谊的天子、地利、民心之拥,也可称为王佐之谋。
唯才是举是好。
如此人才而聚麾下,这是那些名门望族,根本体会不到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