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寂。
孙平心对众人讲过许开做的诗,与许开关系密切的黄图对于这些事迹也没有否认,毕竟都是事实。
再加上同窗一月,众人都知晓许开文理极差,为何陈水然此刻又要要求许开作诗?
此次文会不是在王先生的要求下希望众人和解才举行的吗?
黄图紧皱眉头,此地有近百位文人汇聚,且大多数都是秀才,而许开却只是童生,若是他作出了一首令周围人嘲笑讥讽的诗,汇聚此地的文气将不由自主地打击许开,令其蓄养文气变得极为困难,甚至一个搞不好就能令许开终生再难前进一步。
黄图感到了愤怒。
许开却伸手将其拦下,平静地发问:“陈水然,我与你此前从未相识,为何频频针对于我?”
陈水然笑呵呵的,坦坦荡荡,全无阴险诡计:“有何针对之说?此次盛会乃是文会,作诗写词本就是每个参会者都应做的,更何况许开你是案首,按我国院的惯例本就应作一首诗抛砖引玉,又有何问题?”
场中的氛围更加冰冷。
即使是一些原本与陈水然交好的同窗也极为不解,本身他们只是对许开的成绩有所怀疑,而如此之久过去了许开依旧安然无恙,这不是说明至少许开并未舞弊吗?
而即使针对许开,这点事情又何必逼至如此局面?留一条退路不好吗?
许开放下酒杯,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冷彻:“枉你生为秀才,连抛砖引玉这个词都能用错。”
陈水然的笑意更盛:“可我拜读过许案首的诗,说是砖头并不为过。”
忍不了了。
黄图站起身来。
确实许开作诗极差,但这次文会邀请许开本就是为了和解,今日陈水然三番五次挑衅许开,作为许开好友的黄图再也忍不住。
但许开先他一步。
他站起身来。
随即,一记精准而沉重的高段踢准确地击中陈水然的下巴!
嘭地一声巨响!
陈水然横飞出去,撞倒在长水楼的栏杆上,数张桌子被直接撞破,鲜血四溅!
巨响过后,许开收脚。
周围还是一片死寂。
因为太超出理解。
他们想过很多种许开的应对方式,但唯独没想到许开直接动手了。
今天怎么回事?
先是好好的一场文会,原意是众人借此和许开和解,但先是陈水然再三挑衅许开,不顾王先生的叮嘱,然后许开直接一脚踢了过去?
他都不顾斯文的吗?
就算你要动手,哪有文人直接动拳脚的?
许开扭了扭脖子,活动关节,全身噼啪作响,不解地问道:“你不知道我是精神病吗?”
众人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尤其是罗浩文,一副“你看我没说错吧”的表情。
确实前阵子听说许开疯了,但那只是传言,一个月的同窗经历让他们知道许开还是正常的。但听说许开昨天真疯了,在纸上胡言乱语,甚至还认为两点之间线段最短,于是许开被认为是压力过大精神出了点问题,王先生特批了几天的假期让他休息一下。
众人之中,有两人稍显不同。云青山在一旁掩嘴偷笑,而黄图则一脸狐疑地看着许开。
他毫不怀疑许开真能做出这种事来,所以他此刻怀疑的是,许开难道恢复正常了?
有与陈水然交好的人欲要上前搀扶,但许开动作更快一步,刹那间他便已来到陈水然身前。
众人眼神惊诧,这速度有些快了,至少绝不是一位童生应有的速度!
难道许开已自力破境?
这怎么可能!
他一把抓住陈水然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
“许开,住手!”有人厉声喊道。
许开回头一望,有些眼熟,似乎是叫谷善生。
许开并不理会,那些人有些急了,急忙冲上前来,却见云青山忽然站在许开与那些人中间,轻笑道:“先前陈水然对许开步步紧逼的时候,可不见诸位前来相拦啊。”
谷善生恶狠狠地说道:“许开已经疯了,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我会作一首词出来。”
众人的目光猛然转向许开。
“我知晓诸位忌惮陈家,所以我并不在意。但我接下来说的词,想必诸位会很在意。”
陈家在本地极有实力,乃是书香世家,据说家中有人在朝中高居侍郎之位。那些文人对此有所忌惮也是理所当然。
许开给了陈水然俩巴掌,让他醒转过来,随后说道:“既然今日陈秀才想要我题诗一首以在这文会抛砖引玉,那我就献丑吧。不过我今日并无诗兴,却也作了一首词来纪念这次同窗聚会。陈水然,你觉得如何?”
黄图有些急了,但他见许开悄悄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有把握,于是也按捺了下来。
陈水然脸上已经血肉模糊,他面目狰狞地说道:“许开,你竟直接动拳脚,如此不顾斯文,你哪里还称得上读书人!我定会将此事传告天下,让你文名不存!”
他也根本没想到许开直接动手了。
许开倒是没在乎什么文名。
这种事,若是弱小时,确实有污文名,但若是变得强大起来,反而会成为一种轶事。
更何况他压根走的就不是以文成圣,而是科学成圣。
他不在意,因为不论他的文名糟糕到何种地步,物理规律都是无可更改的,纵然是圣人也做不到。
他语气怨毒:“待得你文气受击,他日我高中进士之时,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哈哈哈哈,别人献丑是自谦,伱献丑压根就是在述说事实!”
许开没有理会对方:“既然如此,那我就开始了。此词的词牌为沁园春。”
许开朗声诵道:“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众人先前还因为许开的唐突出手而有些嘈杂,但随着许开逐渐念诵,又逐渐安静下来。
整座长水楼,此时便只有许开一人的声音。
待得许开念完,天地颤抖,仿佛在恐惧,又仿佛极其尊敬!
金色的文气从天而降!
诸天星辰竟于白日显现,大放光明,争夺昊日之辉!
金光磅礴,整個大历都可遥望其景!
王心在国院内,看向长水楼方向的遮天金气,眉头微皱。
天空的颤抖仿佛蔓延了整座天言大陆,连妖魔二族内的圣人都微微睁眼,看了那边一眼。
邪物依旧在肆虐。
灾厄依旧在无意识地游荡。
反应最大的反而是十国圣皇以及中央帝国的帝皇。
他们座下的皇位开始震颤。
他们本身就有极强的修为,借国运之力甚至可以与成圣者比肩,但当他们的视线投向大历的文气天降之地,竟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种颤抖。
一种……敬畏。
“这种感觉,是什么?”
帝皇喃喃自语。
……
……
那些异象的层次太过高远,因此除了磅礴的天降文气以及金光漫天之外,非圣者竟不能察觉那闪耀的诸天星辰一丝一毫。
所以长水楼内的众人的反应只是仿佛炸开了锅一般。
“什么,这、这是文气天降!”
“这首词是何等的气魄!听了许案首的这首词,我几乎感觉我文心要凝为实质了!”
“好词,好词!‘峥嵘岁月稠’,以稠形容岁月,别具一格!”
“没想到许案首不擅作诗,却是在作词一道有如此之高的造诣!”
“此词磅礴大气,英勇豪迈,尤其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将我等的远大心志展现得淋漓尽致!”
“此词定是万世传颂之佳作!”
文气天降,许开却并未太过理会,而是转向陈水然,问道:“想必陈兄为了最大化地打击我,必然也准备了一首好诗吧?不妨念诵出来让我等也欣赏一番?”
陈水然嘴唇颤抖,许开诵词时,他离得最近,因此也受到了最大的文气冲击,令他本就被许开重创的身体更添创伤,震得他肝胆欲裂。
他双手颤颤巍巍地掏向怀里,却怎么也拿不出来放在那里的一张纸。
如许开所说,他确实准备好了一首诗,这首诗可说是他的心血之作,他自信这首诗在整个国院的秀才学生所写的诗中,排进前三没有丝毫问题。
但,当许开的沁园春念出后,他知晓,自己的这首诗跟这首沁园春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哪怕一首是诗另一首是词,两者并不完全在一条赛道上,他的诗词也会被瞬间碾碎!
现在,轮到他做选择:到底念不念?
念,自己的诗远不如许开,且自己此前逼人太甚,反而容易引起在场周围的人哄笑,打压文气,此后若无大突破大改变,再难进步。
不念,自己的文心将遭受巨大的打击,若是连念诗的勇气都没有,他此后何以称得上是一位文人?
两者相较,前者的损害较小,若是陈水然理性尚存,必然会选择前者,但今日他先被许开一记高段踢击中,身遭重创,而后又被许开以一首沁园春直击心神,精神不稳,竟是做不出选择,反而眼睛一黑,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许开轻轻拍打着陈水然的脸,见他还是不醒,心想这大概就是文心被破的表现,干脆把他丢在一旁,陈家的仆人连忙上前搀扶走陈水然。
文心被破,可比文气被打压要严重得多。
甚至可以说,若非半圣出手,陈水然恐怕终生也再难寸进!
众人敬畏地看向许开。
许开抿了一口酒,感觉度数实在太高,最后还是换成了茶。
他没有选择《沁园春·雪》,而是选择了《沁园春·长沙》,首先当然是因为《沁园春·长沙》更适合此情此景,同是秋天,同是同学聚会,连湘江的名字都一样。
其次当然是在这个世界《沁园春·雪》已经称得上是反诗了,他不能确定自己在这么一个极其敬畏皇权的世界作出这么一首词会有什么下场。
这个世界自商周到清末,所有的传世经典在这个世界都已存在,他只能选择清亡之后的作品,但实在太少,根本不足以让许开选择走上文道之路。所以这次的成功并没有动摇许开的想法,反而令他更为坚定地选择了自己的道路。
许开饮完一杯茶,感觉太苦了。觉得自己得抽时间把汽水搞出来。
前阵子想搞的圆珠笔都还没着落呢。
文气适时地降落下来,落在许开头上。
许开内视体内的青色文气,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该接受这些文气,毕竟这代表着两条不同的道路。
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疑虑。金色文气和青色文气融为一体,仿佛同出一源般亲近而自然,并无任何排斥与隐患。
许开了然,心想这大概就是人文社科和自然科学的区别,二者都是人类探索世界的方法,只不过一个重视人类社会,一个重视客观世界罢了,并无高下之分。
世界的发展需要自然科学的推动,却也需要人文社科的领导,才能走上正确的道路。
但许开还是发现金色文气的转化率有些低,按照他估计甚至足以让他直接成为秀才的文气却只是让他的文气增长了一截,距离秀才还有着不少距离。
许开心想二者之间大概还是有所差别的。
才气加身,许开感觉自己的身体素质好像又提升了一截。要是此时再给陈水然来一脚,估计能直接把他下巴踢飞。
许开有些怀疑,自己这真是童生的力量吗?
想了一下,许开转身对着众人拱手:“在下的开场词已出,接下来便是各位各倾陆海了。”
众人苦笑道:“许案首就别调侃我等了,珠玉在前,我等又怎好意思称自己的作品为佳作?”
文会继续,倒也出现了一些不错的作品,但在许开的沁园春面前,那些所谓的佳作亦与敝屣无异。
许开听着他们念诵自己的诗词,直至饭点上菜。这是陈水然先前已订好的,每桌菜都颇为华美,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钱。只可惜陈水然已经不在这里了。
日渐西沉,许开只作了一首词,但今天之文会,已注定会名扬天下。
文会已差不多了,众人将许开的沁园春写下,想必明日这首词便会传达诸国,传扬许开的文名。这次的文会,定会记载在大历史书之上。
谁又能想到,这只是定州国院一次同窗文会呢?
黄图顺走了两只烧鸡,许开痛斥对方毫无文人风骨,随后又向店家要了一只烤羊腿打包带走。反正是记在陈水然账上。
但许开却感觉到有些奇怪。
他毫不客气地朝陈水然脸上来了一脚,陈家竟然这么久还能安稳如山?
他们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云青山走上来,拍拍许开的肩膀:“你在等陈家来人?那别等了,先回去吧。”
许开有些疑惑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云青山神秘一笑:“回去问问王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