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
天始终阴暗暗的,就如同是在哭泣一般,眼看又是放晴无望的一天。
那支镖师队伍首先就崩溃了!
哀莫大于心死,大胡子总镖头也好,其他负责押镖的镖师也好,各个眼睛通红,就如同狂怒的野牛。
渡口客栈中的旅人,各个都本能的远离,不想在这个时候触这伙儿人霉头。
他们这趟镖已经彻底失期,唯一就只能寄托于京城贵人能看在大雨的面儿上大发慈悲,让他们少赔一点。
大胡子镖头望着面前这滚滚怒涛,还有始终阴暗暗一点转晴迹象都没有的破天气,眼眸中忽然多了一抹异色。
[老天爷保佑,彻底来一场大洪水吧!]
或许是转换了个思路,大胡子镖头“豁然开朗”,对眼前这绵绵阴雨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
其他镖师会意,也各个面露异色。
年纪大的,比较有城府的,尚且还只是默默祈祷。
而像是年纪比较小,没有多大心机的见习镖师“小高粱”,就忍不住将“祈雨”的话给念了出来。
这话一出直让感知比较惊人的俞幼泉、郑玄成、麻衣僧忍不住微微侧目,纷纷望向了小高粱。
其实,不只是他们三者,就是一众镖师也各個无语的看着小高粱。
这孩子缺心眼儿么?
这话可不中说出来啊!
小高粱也自知失言,不由红着脸,羞愧不已。
与此同时。
像是庞刺史一伙儿人,每个人心情都变得异常糟糕。
庞刺史本人、幕僚卢衡、小妾花娘子,甚至是那些个照顾他们生活起居的仆人管事都愁眉苦脸起来。
被困日久他们携带的美味珍馐告罄,红枫渡的糟糕伙食让他吃到想吐,嘴巴都淡出了个鸟来了,纷纷开始消极怠工。
尤其是那连绵的阴雨,让他们的衣服、鞋袜、被褥纷纷都潮湿难耐。
尤其是一场秋雨一场寒,队伍众人纷纷不耐烦起来。
或愁眉,或祈求天晴,或咒骂这雨师好不识脸色,日后再遇到雨师庙定要狠狠骂上一通。
最糟糕的是,持续连阴雨带来的糟糕心情,外加上生活质量的下降,刺史脾气也越来越糟糕。
就连主君不久前新纳的小妾花娘子,都拿暴脾气的主君没有任何办法。
庞刺史甚至连写诗的闲情逸致都没有了!
至于幕僚卢衡,此时反而调整好了心态,不敢再吟诗、吹笛、过度饮酒,生怕惹了刺史不快。
至于船老大一家,更是愁眉苦脸。
尤其是对经验丰富的船老大而言,水位每上涨一分都让他心惊胆战。
持续上升的水位,已经逼的他将渡船转换了好几个地势更高的锚泊地点......
过程非常危险,但这渡船却是他们一家最宝贵的财富。
船比人珍贵!
而咳疾缠身的船老大的老伴儿,更是天天烧香求神,希望神仙保佑天能早点放晴。
莫说是一般人,就连俞幼泉这个修行者都有些开始厌恶了这旷日持久的阴雨天。
放眼望去,黑云压城城欲摧,天穹好像是被狗啃出了一个窟窿。
那天地之间那不时滴落而下的雨水,又像是一颗颗攒射而来的弹丸,一点点敲击在滞留小渡口的旅客心头。
而对于俞幼泉而言,甚至都还不完全如此。
一张眼,天地间皆是阴雨;一闭目,整个世界都是潮湿和氤氲;一聆听,满脑子都是泰江怒涛滚滚的声响。
更重要的是,近来为了体悟红尘意,俞幼泉持续关注红枫渡众人的一切种种,却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他们的各种喜怒哀乐。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相通,这是俞幼泉早早就明白的道理,但细细体悟过后才更是感受深刻。
而这让他也愈发明白那麻衣僧的强大!
在枫林渡的所有人中,除却师父就只有这位麻衣僧内心最是强大,就连这滚滚红尘也很难侵染。
俞幼泉感觉他更无法理解这位麻衣僧了!
日日做功课不辍,说明信仰坚定;
天天粗茶淡饭却甘之如饴,就像是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说明品德很高尚,有大毅力;
现在就是这无边风雨滚滚红尘都不能侵染其心,这还真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总之,真的是境界很高的一个僧人!
但是。
看了那么多,俞幼泉并没有体悟出太多东西,更没有采集到他所需要的红尘气。
总感觉还缺了点东西!
俞幼泉没有放弃,更细心观察,更耐心体悟,就像是前世考试。
没有思路的时候,就重新审题,然后再想再做。
难道是......参与度不够?
俞幼泉若有所思,不由想起了种种关于修行者红尘历练的传说案例。
对于很多修行者而言,为了红尘炼心,甚至刻意压制修为,彻底融入红尘。
在俞幼泉看来,这依旧是个伪命题。
压制修为不等于没有修为,始终都是有底气的,心态就不可避免有些......超脱世外!
但是。
这依旧还是一个不错的思路!
当没有办法的时候,最后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俞幼泉神识强大感应惊人,要远比一般人看得多看的广。
眼前这条大江中的江水,浑浊无比,携带着大量的泥沙,水位更是抬高了好几丈,目前还在持续升高,眼看枫林渡都要被淹了。
而最重要的是,俞幼泉在滚滚江水中看到了大量的树木、粮食、家具、家畜,甚至还有一些......人类尸体!
很显然,上游或者其他水系,已经爆发了山洪之类的灾难。
这让俞幼泉心情愈发沉重!
眼见水位还在持续升高后,俞幼泉立刻决定付诸行动,真正投入其中。
“师父,水位还在持续升高,渡口最迟今晚就会被淹没,我们需要早做准备了!”
郑玄成点点头。
俞幼泉都能感知到的,他自然也能感知到。
他们是修行者不假,但就是到了他这个层次,在真正的天威面前依旧显得很渺小。
不过,他也没有拿什么主意,在他看来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小徒弟的试炼。
郑玄成没有多言,直接交给了他一块令牌。
俞幼泉手持令牌就找到了刺史庞璧,他一看到令牌顿时精神一振,抱着圆滚滚的身材就行大礼参拜。
对于凡人而言,面对任何一个修行者,纳头便拜,高呼“仙长”、“仙师”终究不会错太多。
哪怕他是刺史之尊!
俞幼泉没有客气,应邀坐下后,就直接告诉了庞璧庞刺史,洪峰很快就会到来,让他立刻想办法通知枫林渡,还有周边一些村镇百姓转移到地势更高的地域。
为了更加高效,俞幼泉当场画饼,一旦办的好了他重重有赏,将来在他上官面前为他美言一两句也不是不可能。
庞璧精神一震,当即拍着胸膛保证,保证完成任务。
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庞刺史在俞幼泉面前毕恭毕敬,一口一个小仙长,转眼在一众家仆管事面前就彻底端起了架子,官威十足。
俞幼泉让庞刺史组织渡口、附近村庄村民转移,而庞刺史直接加码,告诉手下管事必须在天黑之前完成任务。
不过,和俞幼泉空口画饼不同,庞刺史则是胡萝卜加大棒。
很显然他也知道手下这群人是个什么德性,直接许下一百两银子的重赏。
几个管事毕恭毕敬,心头欢喜,转眼面色一板,学着庞刺史的样子,端起架子,近乎呵斥般下死命令。
必须在吃暮食(下午四点)之前,组织安排枫林渡和附近村镇完成迁移。
当然。
他们也拿出了十两银子左右的奖赏,差事若办的好大大的有赏。
而接到死命令后,那些庞刺史的家仆,则冒着无边风雨开始通知和告知周围村镇洪峰即将到来的消息。
远的不说,单单只说俞幼泉能感应到的村镇。
庞刺史手下的家仆态度和手腕就相当强硬,第一时间找到里正、村长、宗族德高望重的老人,给他们布置任务指标。
刺史有命,必须在中午之前完成迁移......
赏赐自然是没有了,甚至还反过来吃拿卡要。
官爷我冒着大风大雨过来通知你们转移,何其辛苦,怎么说也是救命之恩是吧?
好意思不给官爷一点辛苦费?
或许是因上官重视的缘故,这次向高地势转移进行的非常顺利。
众黔首心中或有些怨言,但一想到洪水的可怕,还是拖家带口和大雨、洪水抢时间!
在这个过程中,一般都是先安排好老人和妇孺小孩,而像是壮丁基本上都会千方百计多跑几趟,尽可能将家里不多的财产抢救回来一些。
一时忙的热火朝天,但少有怨言。
稍大一些的孩子都非常懂事,甚至会反过来帮爹娘哄更小的弟弟妹妹。
然后,他又在村子里看到了一些泼皮,趁着大家都忙碌的时候,偷偷偷鸡摸狗......
俞幼泉全程感知着这一切,若有所悟。
一样米养百样人,滚滚红尘那一定是黑白混杂的,每个人都有无数张面孔。
而层层加码那更是社会常态,无论是前世今生都一个模样。
转移到山上后,众村民又在老人的指挥下搭建简易的庇护所、烧水、搜集燃料......
短短时间,绝大多数村民都忙碌了起来。
非常乱,但乱中又有一些条理!
俞幼泉看的不由点头。
这种“乱”即是现实现状,但也是有经验的老人刻意营造的。
人一旦闲着,那就容易生事!
就是淋雨的黔首非常多,搞不好就是一场伤寒疾病的开端!
俞幼泉想了想,就再次找到庞刺史,问了他最近城镇的位置。
他打算去买点粮食和药材回来!
庞刺史眼睛一亮,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没有怀疑眼前这位小仙长是否有办法过河,毕竟这可是仙长啊,还有什么事情是无法完成的?
俞幼泉感知到了庞刺史对他高到无法想象的信任和期待,一时也有些无语。
对于修行他也只是刚刚上路啊!
但是。
凡人对修行者近乎迷信般的信赖,或许本也是红尘意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