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被阴云遮去。
温润的庭院,萧婥由大儿媳陪着走进儿子常居的南厢小院,这里仆人丫鬟较少,众人出征而去,这里显得冷冷清清,只剩那边的祠堂还有诵经的声音响起。
这是最不听话的小儿子所盖,为此老两口争执过一段时间,跟丈夫闹的有些不愉快。
萧婥这是第一次进这座祠堂,看着里面一面面用粗糙木头雕刻的牌位,她放开素嬛,在道长横来一眼的视线里,双手合十,在供桌前缓缓拜了三拜。
“我儿奉迎诸位,虔诚供养立为祖宗。还请你们保佑于他,保佑诸位将士!”
那位道长停下声音,起身向老妇人行了一个道揖。
“萧福主莫要担忧,大将军已算经历战事,知晓取舍。”道士邀着老妇人往外走去,他道:“此处祠堂还需安静,除大将军外,旁人不可随意参拜。”
道士虽为方外之人,可身在红尘,也要遵循一些权势人物的规矩,苏辰掌握数城百姓生死的权势之人,他自然要避免一些麻烦。
“旁人不能参拜?”殷素嬛有些疑惑和惊讶,没想到这座藏在南厢的小祠堂还有这般规矩。萧婥年龄大了,也看的开,朝那道士笑道:“道长提醒的是,既然辰儿立了这规矩,那就好好遵守。”
三人出了祠堂离开。清香袅袅的供桌前,一尊尊灵位渐渐有了声音。
“大将军?还是保守了。”赵匡胤先开了口,语气有些可惜。
“……打北边?这个朕熟,就该让我出来打,我那批将领,对这也熟的很。”
“朱家天子,你老朱家一堆破事,出来不怕惹人笑?”唐太宗的灵位转过来嘲讽一句。
明太祖的灵位也面向他,不甘示弱。
“你李家破事不也一样多,关系可真够乱,记得还出了一个女皇帝。这可独一份啊!”
“朱老八!!”
“李老二!!”
汉献帝的灵位飘出一缕青烟,化作烟雾状的人形,朝又要开始吵架的一个个皇帝灵位摆手,将话头引开。
“诸位陛下,都别吵了,要不还是说说这场仗怎么打?”
曹操径直从灵位走出,将倚天剑一压,目光冰冷:“孩童终究要学会自己行走,哪有一直搀扶的,此仗都胜不了,那就是扶不起的阿斗!”
刘备:“……”
片刻,刘备一拂袖口,走到祠堂外面,双手在袖里握紧,“北伐!二弟、三弟,子龙、军师之宏愿……亦是备之宏愿,能再见你们,心中说不出的高兴。”
天空阴云越来越厚,好似又一场春雨要来。
定安城东北面尚有五十多里,一支总数五千骑兵密密麻麻的奔行,无数翻腾的马蹄扬起尘埃升向天空,身上轻薄的甲片在震抖里哗哗作响,不久,他们开始在这里分流,化作五支千人的马队环绕定安方向。
铁蹄翻飞震动大地如雷鸣。
燕山铁骑!
大燕太祖立国之本,倾于轻重两种骑兵中间,人、马皆有铁甲,甲叶呈分段编织,较薄,具有一定的防御和缓冲效果,又不失快速机动。
成为燕山铁骑条件苛刻,祖上曾是这支骑兵一员,自身也要达到一定的骑术门槛。作为这支骑兵的两位统领之一的凌骁,心中蕴着怒火,之前覆没的一千燕山铁骑,就是出自他麾下,这次出征他主动请缨,就是为一雪前耻。
只是可惜命令里,他的任务是袭扰定安,打断他们的后勤粮队,这样的作战对于燕山铁骑和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轰隆隆——
不同方向的马蹄震动远去后,凌骁领着一千燕山铁骑又行了两里,来回奔行不断传递情报的斥候开始出现伤亡,说明这里有一支定安城兵马存在。
再次派出大量斥候搜索,终于发现了这支兵马,同样也是骑兵,一個面容长须,黑色鳞甲,半身筒袖袍的将领所率,对方也注意到了他,率领一千骑兵直接威逼上来。
双方在原野上打一个照面,然后相互错开,纷纷挽弓搭箭,朝对方展开骑射,箭矢在半空交错而过,两边都互有死伤,纠缠了几轮,在第五交错互射的刹那,张辽陡然扯缰调转马头,黄骠马半道完成一个甩尾,拖着刀锋划在地面,朝燕山铁骑后面冲了上去。
刀身映着天光挥开,斩飞一个燕山铁骑的瞬间,交错开的骑兵纷纷折转方向,以张辽为箭头,直插这支千人的燕山铁骑后面。
局势一下变成一个在前狂奔,一个衔尾在后追杀。
这统领凌骁本就是皇帝帐下骑兵,武艺都是相当了得,麾下燕山铁骑更是精锐,在京畿诸多军队里,有着极高的地位。
陡然变成被人追在后面,心里更加憋了一口气,随即抬起手,打了一个变阵的手势。
奔行的队形陡然变化,后队拖着定安城这支骑兵前排同时,凌骁带着前面骑兵化作一条长蛇,在奔行中划过长长的弧度,回击咬向后面的定安骑兵。
“奉陪!”
张辽早已察觉对方马队变化,对方率前队燕山铁骑扑来时,也领着定安骑兵正面迎了上去。
飞驰之中,张辽看着对方将领咧嘴笑了起来,拖行地上的钩镰刀脱离地面,轰然朝前方斩了过去。
原野上,两边密密麻麻的骑兵铁蹄翻腾,汹涌如潮水般,在阴霾的天幕下,相互冲撞上去。
张辽的声音响彻沸腾的蹄音里:“握紧兵器,夹紧马腹——”
轰隆隆!
铁蹄裂地!
凌骁手持铁枪感受到这样骑兵的真实冲撞前的感觉,他紧咬的牙关松开,张大嘴歇斯底里的叫出声:“杀!”
然后,形成撞击。
轰——
两边高速冲锋的骑兵撞上了彼此,战马与战马轰轰轰的撞在一片,皮肉筋骨、甲胄之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不断的有战马悲鸣扑倒,背上的人影被各自刺来的长矛刺入身体推飞出去,惨叫着扑向天空随后落下。
一时间,冲撞一起的骑兵群落掺杂纠缠一起,落马的骑兵在马蹄下化为肉糜,残肢卷在狂奔的马蹄间。
钩镰刀起舞,斩开刺来的长矛,刀身压在一名燕山铁骑肩头,张辽随手一拉,血光唰的掀了起来。
周围呯呯……的金铁交击响成一片,对冲的骑兵中,有的长枪穿着尸体还在马背上狂奔一截方才掉下来。有的在碰撞的一瞬,双方都错开彼此的兵器,从马背上将人扑下来,在疯狂迈动的马蹄间抱做一团,厮打啃咬。或在马背上射出一箭纵马游走。
冲撞渐渐停下,纠缠的混战里将领与将领碰上。
呯——
铁枪自马背上刺出,然后,被钩镰刀挡下,凌骁猛地发力,将铁枪往下一压,他嘶吼:“反贼!”
“朝廷无道,兴兵伐之!”
张辽面无表情,一抬钩镰刀,将对方连带战马都推的向后晃了晃,凌骁双臂顿感有些发麻,他心里惊骇,陡然想起大将军叮嘱,不得与对方将领厮杀,当即一转马头奔向战团,身边亲卫也跟着发出吹响号角。
呜!
原野上奔走厮杀的燕山铁骑直接弃了各自对手,有序的朝自家将领汇集,迅速从这边撤退。
“清点伤亡,救治同袍。”
张辽抬手让定安骑兵停止追击,他知道双方骑兵还有一些差距。
周围骑兵闻言,有人戒备,有人下马,搜寻还活着的同袍,对还未死的敌人补上一刀,顺便搜刮钱财甲胄。
之后留下一点人照顾伤员,张辽带上八百余骑,纵马飞奔赶往本阵。
延伸而去的方向,斥候战越来越频繁,一对一,一对多,不时在山林、原野上发生,过于激烈则引来两边小股部队厮杀。
一拨拨厮杀的消息不停在双方阵线间传递,明眼人都能看出定安城的反贼是要硬碰硬。
跟之前贺近臣与诸将商议的大有不同。
四万多人对抗十万大军,简直是在挑衅,没人能容忍。
“……兵力不足五万人,却来势汹汹,小心有诈,以用兵之法,想要以少胜多,他们只能斩将逆转战局!”
军队浩浩荡荡前行,涉谷军大将陈放说出自己的推测。
大将军贺近臣眯起眼睛,手指一下一下点在剑柄。
“不足五万就敢对阵朝廷十万精锐,有如此胆气,那我就放心了!”
定安城方向,地平线上一条黑线自天地尽头蔓延而来,数万兵马安营扎寨,在做最后的准备。
苏辰一身甲胄骑着战马,与祭酒郭嘉望向北面,典韦手握双戟站在一侧警戒,说了接下来一些布置后,他回过头看向后方忙着下寨的士兵。
董卓带着张佑、徐庆虎等降将说着明日的战场。
乐进巡逻营中,检查士卒衣甲兵器。
“这是一场硬仗了,没有任何退路。”苏辰呼出一口气,抬起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嘉已死过一次。”郭嘉笑了笑。
典韦咧嘴笑起来:“说的谁没死过一般。”
苏辰无语看了他俩一眼,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
不过他心里,想着另一支绕行远方的队伍,不知走到哪儿了,但很快又将思绪拉回来,摸着袖里的几块令牌。
这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翌日天还没亮,位于长川县外的原野率先响起的是一阵接着一阵的战鼓。
南面方向,休整一夜的军队随着鼓点的敲击列阵缓缓而出。数万兵马呈一个个方阵,在广袤的大地延伸展开。
苏辰骑战马狂奔而出,来到中军大旗下,“锵”的一声,拔出佩刀举了起来。
他望着对面天与地相连的尽头,海潮般的黑线正席卷而来。
“厮杀时刻到了!”苏辰策马跑过一个个方阵,无数视线里,他声音嘶吼:“准备迎敌——”
旌旗猎猎,杀气盈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