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栋蹲下身子,在床尾下抽出床底的长木板,没多久床底便露出了一条逼仄的通道。
床底下有一个小小的地窖,平日里都是陈栋用来存放值钱的东西。
身穿夜行服的女子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她白皙的脸蛋儿,因为接触了地窖的尘土,显得灰不溜秋的。
她坐在地上,将手里的长剑直接给扔在了地上,双手抓着崴伤的脚踝,露出幽怨地眼神,看着陈栋,“我要回家,你家的床底差点憋死我了!”
陈栋没给对方好脸色:“你要是被抓走了,搞不好要被摆成十八种造型。”
女子拍了拍黑衣上的尘土,柳眉微蹙,继续席地而坐,她抬头看着上方的陈栋,“什么十八种造型啊?”
“我哪里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女子见陈栋面容和善,还帮她成功地躲过了一劫,并不像什么坏人,她努了努嘴,看了眼已经肿大的脚踝,“今晚是回不去了,明天一大早,我就离开。”
她去掉了脚下的黑布履,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脚丫子。
只见脚踝的位置,是明显的红肿。
陈栋关心的并不是对方什么时候离去,而是对方刚才答应他的,要教他武学,“姑娘,你刚才答应好好的,要教我武学,你可别反悔。”
“啊,好疼。”女子一边抓住崴伤的脚踝,一边轻声喊着疼,完全没有理会陈栋的意思。
“那我现在就去告诉王家的人。”
陈栋心中暗叫不好,感觉对方有反悔之意,他直接搬出了王家的人,没有丁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别别别!”女子急忙举手,叫住了正准备离去的陈栋,“那你也要治好我的脚才行呢。”
陈栋觉得有道理,便撂下一句话:“你这里等着,我帮你打水去。”
说罢,他走出了房间。
女子看着陈栋离去的背影,心中暗道:“他该不会趁机去告密吧?”
可很快,她又打消了心中所想。
若是真要告密,她已经崴伤的脚踝,早已经没有了逃跑的可能。
还是别想这些。
没多久,陈栋再次出现在窗外。
他家里很穷,自从父母去世后,家里的房子一直没有修缮。不少出现破损的位置,他没有钱去修补。
到了晚上,为了节省开支,陈栋可舍不得点油灯,更不舍得点蜡烛。
不然,这女子也不会半夜里,见这里破破烂烂的,误以为这里没有人居住。
“你……没有告密吧?”女子警惕地看着陈栋,她双手抱胸,白皙的脸蛋下,显得很是警惕。
“放心,我还等着你教我武学呢。”
陈栋没好气地端着木盆子,走到了女子的跟前,将盛放了冷水的木盆子放在对方面前,“把你的脚放下去,泡半个时辰,明天就没事了。”
“这么神奇?”女子显然是不信。
“有什么神奇不神奇的。”
陈栋知道,这是古代医学和现代的医学差异所致的。
对方知道陈栋是为了她好,也就没再拒绝。
她撑着穿着黑衣的身子,咬着嘴唇儿,双手撑着膝盖,这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她迈着鸭子步,往陈栋睡觉的床边挪了过去。
费了好一会儿时间,才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上,她崴伤的脚踝已经举了起来,“你可别骗我啊,不然我会杀了你的。”
陈栋虽然没有学过武学,可见对方爬个窗户也会崴伤脚,认定对方哪怕是学了一点点武学,也是没入门的那种菜鸟。
只要对方没有拿剑。他是一点儿担忧也没有,“放心,我可是等着跟伱学武艺呢。”
女子这才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开始红肿的脚踝放入木盆子里。
井水冰冷冰冷的,小脚丫子放入后,有一种刺骨之感。
女子眉头蹙了起来,抿着薄薄的粉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脚崴伤了可以泡冷水。”
“不然呢。”
“我们家有上好的伤药,两天就好了。”
陈栋明天还要去老李铁匠铺学艺,担心明天一大早,这女人就跑了,他还学什么武艺,于是选择一同坐在床榻上,有意和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姑娘,说好了教我武学,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女子愣了愣,又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陈栋,“想要学武学可以,不过我要回去拿。”
“那你现在教我不就行了。”
陈栋担心,这女子回去后,就翻脸不认人。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学武。想要学武,第一个困难就是没有学习对象和功法。
“我自己都是半桶水,怎么教你?”女子红着脸,显得很是尴尬。
陈栋摸着额头,觉得这女子说得有道理。
“你明天应该是没事了,可以回家了。我在翠柳巷的老李铁匠铺当学徒,白天你要送功法过来,可以直接去那里找我。”
女子再次上下打量陈栋,啧啧嘴,不住摇头,“你这么瘦,竟然还是一個铁匠,看来你也是半桶水。”
是不是半桶水,陈栋不想和对方争辩什么。
只要对方可以依照承诺,将她家里的功法送来便可。
既然女人已经安顿好了,陈栋还要赶着补充睡眠。
“你今晚就在我房间里休息,我去柴房睡觉。”
说罢,他直接转身离去。
柴房堆放了不少的干柴,都是陈栋空闲时间,去城外的山里砍的湿柴,晾干在柴房中的。
伴随着蚊子的嗡嗡声,以及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功法,陈栋陷入了失眠。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樊云那娇俏可爱的模样。
想着对方那信誓旦旦的话语,不管有没有考上明心道院,都要嫁给他的傻话。
他暗暗道了一声:“真是一个傻女孩。”
陈栋很清楚,若是哪一天,樊云成了一位高高在上的武者,而他仅仅是一位普通的打铁匠,两人的身份和地位悬殊,两人是不可能继续走到一块儿的。
因此,刚才那女子口里的功法,他必须要得到。
***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陈栋从柴火堆里站了起来,摸着透过窗户的月色,走出了柴房。
他走到厢房窗外,脑袋在黑乎乎的屋子内瞅了瞅,想要看看女子正在干什么。
厢房内,女子两只脚丫子放在木盆子里,整个身躯倒在了床面上,一动不动,显然是睡着了。
陈栋悄悄地推开了房门,发出了轻轻的开门声,他迈着猫步,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将女子的两个脚丫子从水里拿出来,再轻轻托着对方的双腿,小心摆放在床面上,这才捧着木盆子,走出了房间。
睡得如此死,怕是半夜被卖掉了,也不知道。
再次返回柴房的陈栋,睡眼朦胧,浑身困得不行。
他还没习武,整个人高高瘦瘦的,长期的营养不良,白天打铁太过于消耗体力,以至于夜晚累得实在不行。
眼帘子一闭,整个人便陷入了梦乡。
破晓,公鸡打鸣声,叫醒了陈栋。
陈栋猛然间醒来,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那女子的房间,将她送回家。再然后就是得到了对方父母的感谢,送一本武学给他。
心中美滋滋地走到了厢房之外,陈栋并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反而安静极了。
正当他以为那菜鸟女子还在睡熟之际,他的眼睛透过老旧的直棂窗,见到了空空如也的床榻。
“草!竟然被你骗了!”
陈栋刚出现在院子时,并没有见到人影。
也就是说,这女子竟然跑路了!
“放心,我已经记住了你的长相,等我看到你了,绝对让你好看!”陈栋咬着牙,攥着拳头,对着床板狠狠来了一拳。
他顾不得发红的拳头疼痛不已,眼睛在房间中快速扫视。
他想要看看,这女子有遗漏什么东西。
找了一圈,并没有见到对方穿着的黑色夜行服,而是找到了一柄长剑。
陈栋在老李铁匠铺待了三个多月,见过了老李和他两个儿子的手艺,一眼就能辨认出老李铁匠铺出产的长剑。
他拾起地面被遗忘的长剑,掂量了一下重量。
略沉,表面光滑而富有弹性,剑刃锋利,手柄很精致。
这种铸剑工艺,绝对不会出自于老李铁匠铺和老杨铁匠铺。
按照市场价,这种工艺和材质的长剑,价格一定不菲,最少也要在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寻常五口之家,可以用两三个月。
陈栋将长剑放入了床底下,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知道,这是那女子故意留下来的,用来充当救了她的补偿。
等找一个机会,打听一下王家为何会遭贼,以及女子那把长剑是哪一家铁匠铺铸造的。
他可不会,让这女人就这么跑了。
陈栋在意的不是长剑的价值,而是女人答应给他的功法。
“不能让你就这么跑了!”
陈栋捏着手心儿,有些疼。
老李铁匠铺。
陈栋开了铁匠铺的大门,给还未彻底熄灭的煤炉添加了少许的煤炭,这才蹲下身子,拾起了一旁木架子上待打磨的武器。
他在铁匠铺跟师三个月,未曾学的一丁点儿的手艺,每天要做的无非就是帮三位大爷端茶倒水、擦汗递毛巾。
可他并没有任何的抱怨,也没有偷铁匠铺里的值钱货,这才得到老李的信任,让他掌管了铁匠铺的大门钥匙,如今更是让他学着打铁。
放在过去,老李教外人打铁,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热闹事,哪怕他已经断子绝孙,宁愿一身本领都带入坟墓,也不可能做到。
大儿子李成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
陈栋一边磨刀,一边思考着如何寻找昨晚那偷跑的女子。
可就在这时候,陈栋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步子很沉,快慢适中,很显然是一位高大的男子。
他听得出脚步声的主人。
他急忙转身,提高了警惕,同时身体前倾,朝着前方移动。
也就在同时,一个大拳头对着陈栋的脑门砸了过来。
好在他已经提前躲避,这才没有中招。
他看向身后出手之人,警告道:“成哥!你这是干什么!”
李成已经被老李赶了出去,早已经自立门户,和老李断绝了关系,如今见到陈栋竟然在这里磨刀,显然是老李让他这么做的。
他心中顿时冒出了一股火焰,厉骂道:“好你个阴险狡诈的家伙!竟然让那老不死的,教你学打铁!我们老李家的打铁,可是从来不传外人的!”
李成足足比陈栋高出了一个脑袋,肌肉虬结,块头极大,陈栋不是他的对手。
陈栋没有和对方打架的意思,他道了一声:“成哥,你已经是老杨铁匠铺的人了,可别来这里捣乱,不然我叫官府的人来了。”
“这里是老子的地盘,还轮不到你来叫!”李成怒气冲冲地看着对方,眼神仿佛要杀人。
陈栋觉得这李成可能是脑袋抽风了。
明明是他和老李分赏钱出了矛盾,他决定离开老李铁匠铺自立根生,加入了老杨铁匠铺,现在竟然还说这里是他的地盘,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陈栋要做的,就是等老李过来,然后将他的大儿子狠狠地骂一顿。
果不其然,没多久,那瘦瘦小小的老李便出现在铁匠铺的门口。
他一见李成竟然站在铁匠铺内,顿时就来气了,“你个逆子,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可不欢迎你!”
老李知道李成加入老杨铁匠铺,就气得浑身冒火,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老杨铁匠铺。
“我为什么不能来?”李成瞪着老李,一点儿父子情面也不给,“老子的房子和田产都卖了!都是被你逼的!”
李成那一日跑出了老李铁匠铺后,并没有去其他地方找事做,而是直接去了三花赌坊。
他心情很是不爽,想着靠赌博大赚一笔,结果输得一塌糊涂。
他早已经失去了理智,竟然同意了三花赌坊的赊账,一整晚输掉了整整五百两银子。
寻常人家,一两银子够吃许久了,何况是五百两。好在李成是一位铁匠,技术活,很吃香,这些年没少赚银两。
他的婆娘跑来老李铁匠铺求情,结果被无情拒绝。
最终,他们只能卖了房子和田产,还和娘家借了不少的银子,这才把李成赎了出来。
出来后,李成决定以后和老李老死不相往来。
可昨天,他听自己的婆娘说,老李竟然开始教陈栋打铁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心中顿时火冒三丈,觉得陈栋就是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这才大清早的跑到了老李铁匠铺,想要狠狠地揍陈栋一顿。
哪知道,竟然被老李阻拦了。
这更是让李成怒火中烧。
“滚出去!你个不孝子,翅膀硬了是吧!”
“老子辛辛苦苦帮老李铁匠铺打铁这么多年,你怎么也要给我一些补偿!”
李成这次前来,不仅要打一顿陈栋,还要争取一些补偿。
“补偿?想得倒美!我呸!”老李吐了一口唾沫,狠狠道:“你就是个赌鬼,给你再多银两,要不了多久,就成了赌坊的。老子就是死了,也不会给你一分一毫!”
李成冷笑:“那也比你逛窑子强!”
“我呸!”老李矢口否认,“老子才不会去那种地方。”
两人争论不休,倒也没有真的动手。
这时候,小儿子李俊来到了铁匠铺。
李俊在三父子中,最是不爱说话,打铁技艺也是最垫底,跑去其他铁匠铺当师傅,还不一定有人要。
此时,他看着自己的老父亲和大哥,想要劝阻,却无从下手。
这时候,陈栋用肩膀轻轻推了推一旁的李俊后背,小声建议:“俊哥,这样下去不行啊,会影响咱们铁匠铺的生意,不如你让他们去衙门找县令吧。”
县衙不仅断案,还断家务事。
李俊觉得有道理,便小声对着老李和李成说:“爹,大哥,既然要分家,我们何不如去衙门?”
“去衙门干什么!这是我们的家务事!”李成怒喝一声,瞪了眼李俊。
李俊瞬间闭嘴了。
可老李觉得有道理,反正他的大儿子在三花赌坊输掉了五百两银子,已经成了翠柳巷的笑话,还不如去县衙理论理论。
“去就去!”老李气不过,率先冲出了老李铁匠铺。
李成和李俊两兄弟,见老李已经如此,都是跟着走出了铁匠铺。
门口的老李对着陈栋喊道:“陈栋就待在这里,打磨好那些武器!”
“好的。”陈栋应了一声。
老李的家务事,他一点儿插手的心思也没有。
他只想早一点打铁入门,然后找一个下家,别在老李铁匠铺遭受剥削了。
东州府下治的东州县衙。
县衙后院,发福的中年穿着紫色乌纱帽,坐在雕花墨漆大椅上,他撑着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另一手轻轻托着茶杯盖子,在茶杯边缘轻轻滑动两次。
嘴唇儿在杯沿轻轻一碰,确定茶水冷了些后,这才小小的饮上一口,露出一脸享受模样,“好茶。”
他乃是东州府下治县衙的县令何永俊。
“爹——”一旁的侧位上,坐着一位女子。
女子面露焦急,看着不急不慢的县令父亲,显得很是不爽。
她努了努嘴,双手叉腰,“爹,那王家人也太可恶了,我实在是看不下去。”
何永俊露出少许的从容笑容,嘴巴轻轻吹了口热气,将腾腾的雾气吹散,“霜儿,你呀,下次可别去王家捣乱了。虽然你是我何永俊的女儿,被抓了后,他们拿你没办法,可你毕竟是我的女儿,我的老脸往哪里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