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至正二十七年十一月,朱元璋正式称帝的前两个月。
此时的张士诚已经被灭,南方除了西吴之外再无大势力的存在。
是时候了。
吴王命中书右丞相信国公徐达为征虏大将军,中书平章掌军国重事鄂国公常遇春为征虏副将军,率甲士二十五万,由淮入河北取中原。
那一个夜晚,一个名叫宋濂的文人奋笔疾书,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名篇——《奉天讨元北伐檄文》。
那一次盛大的阅兵,吴王站在高台上,用尽平生的气力念诵,身旁的侍卫接替着他的话语,将那檄文传至全军,数万名将士,悉得耳闻!
口口相传,直至震耳欲聋!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
“元之臣子,不遵祖训,废坏纲常,有如大德废长立幼,泰定以臣弑君,天历以弟鸩兄,至于弟收兄妻,子征父妾,上下相习,恬不为怪,其于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伦,渎乱甚矣。”
“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虽因人事所致,实乃天厌其德而弃之之时也!”
“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
“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北伐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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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元年,二月。
山东,莱阳。
充满了肃杀之气的军营之中,无数营房林立,身着甲胄的士兵屹立在漫天的飞雪之中,“吴”字大旗高高飘扬在不远处那城池的上空。
“好啊,好啊……”主帐,桌案前的徐达看着手中那一份信件轻声叹道,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血战十余年,奔袭千百里,此时终于到了丰收的时候。
就在刚刚,一骑信使自应天而来,带来了吴王登基的消息,从此刻起,他们不再是吴军了,这个政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大明。
而朱元璋,也没有忘记这些出征在外的将士们。
徐达受封银青荣禄大夫、上柱国、录军国重事、中书右丞相、信国公兼少傅,赏赐之丰厚,仅次于李善长。
他轻轻捋了捋胡须,显然对这个封赏很是满意。
“陛下没有忘记我啊!”
一身戎装的他踱步走出了帐篷,此时的天地一片素白,他的眼中沧桑,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濠州,那个带着豪迈笑容的青年在策马奔驰,二十四个骑兵跟在他身后,征途,由此开始。
十二年间,他们从小小滁州起步,占和州、据太平、攻集庆,直到如今坐拥南方,与元廷划江而治,一个个曾经的枭雄人物倒在他们的面前,而现在,山东已经基本克复,他们要面对最后的对手了。
他将身上裹着的厚重斗篷一丢,下达了命令:
“出发,兵进大都!”
徐达的大军开始向大都进发。
却有一支偏师,向着一座有着独特意义的城池行进而去。
曲阜。
这是一座很奇怪的城池。
明明它并不处在交通要地,明明它并不是什么古城旧都,它甚至都不是府城,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县城,隶属于山东行省、东西道、济宁路、总管府的一个县,可是这城墙之宽阔高大,气势之雄壮,相比于省会都不遑多让。
更加让人感到疑惑的是,就是这么一座雄关,此时竟然门户大开,上面五颜六色的旗帜招展,尽是“明”字大旗。无数人整齐地站立在门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为首有两人,其中一人位置稍稍靠后一些,另一人站在前方,挺胸叠肚,显然地位远高于此人。他们的衣着尤其奇怪,与现在普遍的服饰不相类同,如果有一百岁老人在此的话,他或许会辨认出,这是前宋时的服饰,但又不尽相同。
他们是孔子五十六世孙、当代衍圣公孔希学与曲阜县令孔希章。
“希章,降表你准备好了吗?”领头的靠孔希学突然说道。
“在这里在这里,公爷您看。”闻言孔希章忙不迭从袖口中取出一份装饰华美、用铁画银钩般笔迹书写的表章,恭敬地双手递上。
“好好,干得不错。唉,没想到这王宣看着厉害,结果就是一个烂草包,这才几个月,人死了不说,大半个山东也丢了,南边的洪武皇帝直接打到了北方。这天下局势真是风云变幻,琢磨不透啊!”
孔希学一边接过表章,一边有些唏嘘。
谁能想到,不过区区数月,这天下已然大变,元廷竟是危若累卵。
就在两个月以前,这里还是元廷的地盘,不,准确来说,是王宣的。
此时的元廷已不复统一之状,山东有王宣、河南归属扩廓帖木儿,关陇则被李思齐、张思道占据,晋地与中书省直辖又有孛罗帖木儿,互相攻伐,虽名为元廷臣子,然战斗之激烈却丝毫不逊于南方,曾经疆域广袤的大元朝,此时在关内已经只剩下大都以北的地盘了。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不过数月之间,偌大的山东已经尽数易手,在与元廷其余几人争锋之中丝毫不落下风的王宣直接兵败身死,形式变换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命,大军压境,可不能和这元廷一起倾覆。
识时务者为俊杰,孔希学很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远远的,整齐的踏地声传来,可以看见有旌旗在天边招展。
“来了来了。”他赶忙招呼自己身边的人,他们整理着衣着,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调整好表情静待洪武帝的军队出现。
明军近了。
领头的将军身着一身坚实的甲胄,寒光凛冽,他骑着高头大马,在离众人还有百米之时便停下了脚步。
他是徐达的部下,大都督府同知张兴祖。
此时他下了马,便快步小跑着来到众人跟前,而孔希学二话不说,一个滑跪已是双膝落地,双手举着降表,口中高呼:“大成至圣文宣王(孔子)五十六世孙孔希学,携曲阜众人,叩迎大明天使!”
身后孔府中人,仿佛是排练好一般,整齐划一地大喝道:“叩迎大明天使。”
张兴祖哪敢受这一礼!他侧身避开,一面说着:“衍圣公请起,我主早已吩咐,衍圣公乃孔圣之后,绝不可轻慢。请您勿忧,我等过曲阜必然秋毫无犯,绝不扰衍圣公之清修。”,一面取过降表,将孔希学扶了起来。
张兴祖并不知道的是,当他的手拿起那降表的一刻,天下文人之心已经易主,从此儒者不仕元。
哪怕是远在应天的朱元璋,在得知曲阜不战而降之后,也不由地大笑出声:
“天下士子归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