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县令请了援兵!说是要捉拿了您呢!”
“什么??”
曹髦瞪圆了双眼。
就那狗屁县令,他有这个胆子嘛?
还不等曹髦反应过来,郭责已经走进了殿内,他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人,“出了什么事情?”
那武士急忙说道:“很多人都看到了,说是县令出城,去迎接一支大军,都是骑兵,全城开始戒严,还派了士卒守着路,从城门通往我们府的道路,不许他人行走呢!”
郭责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县令为何要这般做事啊?”
曹髦抿了抿嘴。
看来事情还是瞒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满脸真诚的走到了郭责的身边,“郭君有所不知,我方才与县令起了些争执。”
“啊?为何啊?什么争执?”
“您别急,也不是什么大事。”
曹髦安慰着。
一旁来传令的游侠刘路咧嘴叫道:“对!不是大事,今早曹公领着我们去将那束曲的内君给抢了!”
郭责只觉得眼前一黑,踉跄了几下。
刘路赶忙扶住了他,郭责却一把将他推开,他严肃的看着面前的曹髦。
“乡公....”
“平日里,您不曾听我的劝谏,去做一些违反礼法的事情,我虽痛心,却想着您可以改过。”
“但是这一次,您居然强抢民女,奸淫掳掠,这绝对不是我可以接受的事情。”
“劝教不力,这都是我的过错。”
郭责说着,缓缓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眼神也变得决然。
曹髦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神色格外肃穆。
“郭君,请先听我说完,若是等我讲完事情的原委,您还觉得我有罪,我愿意与您一同自裁。”
郭责一愣,曹髦皱着眉头,平静的询问道:“您还记得当初我们去磐安里游玩时,与我们借宿的那户人家嘛?”
郭责的脑海里迅速浮现了那一家四口人的模样。
慈祥的老翁,朴实憨厚的农户,温柔贤惠的妻,还有那个腼腆的孩子。
“我记得。”
“那个为我们端水的女人,被束曲强行奸淫,随即自杀了.....那個非要弄些野味让我们吃肉的农户,被诬陷为献妻,声名狼藉,跳水自尽。”
“那户人家,只剩下一老一少。”
“我今日领着人去劫了束曲那助纣为虐的妻,逼迫县令处置他们,为那农户人家正名。”
“您说,我做错了吗?!”
郭责直勾勾的看着曹髦,神情有些呆滞,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一户人家的模样来,却是忍不住的握紧了拳头。
“没错!当然没错!就是放走了那县令!应当一并杀了!”
殿内忽然传来了另外一人的声音。
曹髦看去,却是杨公,他不知何时搬到了殿内,依旧是箕坐着,背靠墙壁,手里拿着酒壶,醉醺醺的叫嚷道。
郭责没有搭理他,只是严肃的说道:“此束氏之过,乡公放心,我自当去与他们理论。”
“若是那束氏敢颠倒黑白,我自上书与三司!”
“原来您还知道自己可以直接上书三司啊....”
“乡公说什么?”
“哦,没什么....”
郭责看向了一旁的刘路,询问道:“你且告诉我,来了多少人?有多少骑?是什么阵仗?”
“隔着太远,没敢细看,就看到为首的人坐在车上,手里举个竹竿,竹竿上挂着狗尾巴.....”
“狗尾巴??”
“对啊,竹竿顶挂了个狗尾巴,那人还使劲摇晃呢....”
郭责再次眼前一黑。
“那叫天子节仗....不叫竹竿狗尾!!!”
刘路大惊失色,“就抢了个女人,莫不成还能惊动了天子?”
“出天子节仗,这是要除国了吗?!不该啊....怎么会呢?你确定是狗...你确定是竹仗上挂着牦牛尾?”
看到身边的人急得团团转,曹髦心里却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难道....是皇帝曹芳谋反被废了?
且不说对付自己一个公需不需要出动天子节仗,就是要出动,也不能一天之内就到元城吧?
难道....自己是要登基了?
想到这一点,曹髦只觉得浑身冰冷,毛骨悚然。
曹髦当然知道自己是谁。
历史上那位鼎鼎有名的曹魏最后一个男人。
华夏第一位被当街弑杀的皇帝,魏少帝曹髦。
曹髦是个绝对有能力的人,常有人称他为缺乏时间的汉文帝。
他年幼时就表现出非凡的智力,名声极好。
登基时一套说辞让群臣瞠目结舌。
登基之后,他不断的拉拢各派的精英,十四岁的少年甚至可以与当世最杰出的经学家们辩论。
谈论少康与刘邦哪一个更强,想以舆论造势,压制司马家。
他多次与司马家的两兄弟斗智斗勇,十五岁的时候就打了司马昭一个措手不及。
只可惜,他所面临的,是一个恐怖的死局。
直到最后,发现自己无力回天的少年天子,领着自己的亲兵对司马昭发动了最后的冲锋。
当街被弑。
以曹髦展现出的能力,若是生在太平盛世,那是不敢想象的。
要知道,曹髦所面临的难度,是前无古人的。
司马家完全吸取了曹操曹丕等人的经验,将那一套东西完美的运用在了曹家的身上。
军政大权完全落在司马家手里,最后那些忠于大魏的庙堂大臣几乎被曹芳一波带走。
而司马师,更是一个恐怖至极的敌人。
这也就是曹髦此刻心乱如麻的原因。
纵然两人合二为一,熟悉往后发生的事情,有了千年的经验眼界加成,可是在如此困局里,自己能发挥出什么来呢?
做一个极度憋屈的傀儡皇帝,最后被迫让位,或者被弑?
郭责和门客还在说什么,曹髦几乎有些听不清了。
他茫然的坐在了杨公的身边,双手隐约颤抖着。
“乡公莫要害怕。”
“或许是好事呢?”
杨公醉醺醺的说道。
“或许是吧。”
就在此刻,刘路已经替郭责想出了办法,“让曹公翻墙,从后墙那里跑吧,我与曹公身高相当,就让曹公将衣裳给我,我装作曹公的模样!”
“到时候我领着兄弟们去墙上,让他们射箭来阻挡骑士。”
“等到曹公走了,我们再放一把火,只要我死的面目全非,就能让他们觉得曹公已经死了!”
刘路咧嘴笑着,骄傲的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对自己这套计谋是极为得意的。
郭责气笑了,也不理会这个莽夫,直接看向了曹髦。
“曹公,还是让我过去问问情况吧。”
曹髦摇了摇头,“不必如此。”
刘路大喜,果然曹公还是更倾向我的计谋!
“那县令能飞不成?今早才闯了县衙,现在就能从京城请来天子节仗?”
“这未必就是来抓我的,说不定是改封呢。”
“刘路,你带着兄弟们先走吧。”
“曹公!我们是没读过书,可是我们也是有父母生养的!”
刘路脸色赤红,仿佛受到了羞辱。
“天下间没有说受了您的恩情,等您落难时就逃走的道理!”
“当初吾等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您不嫌弃我们的出身,接纳了我们,如今您出了事,我们当以死相报!”
“况且,这一年里,您一直打抱不平,为人伸张正义,您就是我们心里的天下第一豪侠!”
“能与您死在一起,那是我们的福气!”
其余那些不着调的无赖们此刻也是站在了刘路的身边,纷纷叫嚷了起来。
曹髦却摇了摇头,“你们要是继续待在这里,我反而是要出事。”
“且安心,他们绝对不是来抓我的,可他们确实不能看到你们在这里,否则,只怕对我不利。”
刘路笑了起来,“这好办,我们便藏了刀剑,躲在府内装作奴仆便可,若是他们要对您不利,我们也能出手相助....”
曹髦没有再拒绝。
郭责若有所思的看着曹髦,曹髦继续说道:“若是他们真来问罪,您就直接将我原先做的事情如实告知,莫要跟着我受了牵连。”
郭责摇了摇头。
“这一年里,您的变化极大,我都快认不出您来,但是今天我才知道,您还是您。”
“只有高贵乡公,才会为了这种事,做出这般鲁莽的行为。”
“公一腔热血,少年意气,愿为萍水相逢的人拔刀相助。”
“这些被您所救济的,愿意与您同生共死。”
“难道我这个读过书的,就不能为您赴死吗?若是他们问罪,我愿代您受罚。”
曹髦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看向了大门的方向。
外头的乌云不知何时退散,阳光再次照耀在地面上,留下了诸多的光斑。
曹髦就坐在殿内的阴影中,眺望着远处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