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南安一手拿起拐，一手轻轻拂过楚芳的指尖：“我叫高南安，很高兴认识你。”
语气很敷衍，疏无荣幸之意。
然后，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中，他拄着拐一步一步的挪到敖鲛面前。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喜欢的是敖鲛那一款的时候，他露齿一笑：“同学，可以换个座儿吗？我俩是一起的~~”
他指了指白薇。
身后的楚芳满脸通红，牙齿咬得咯咯响，紧紧的攥着拳头，随后释然一笑，打鼻孔缝儿里逼出一声冷哼。
敖鲛也是一愣，随即甜甜一笑，轻轻的说了一声好，拿起自己的本子和笔，边起身还边对着身边目瞪口呆的白薇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就乐呵呵的走到楚芳身边坐下，好奇的看着这边。
高南安也不说话，只侧着头看着白薇。
小姑娘低着头磋磨着本子和那根可怜的钢笔，脸越来越红，红得已经几乎看不到那颗泪痣。
“你说，男足啥时候能出线？”高南安往姑娘身边凑了凑，盯着她，一脸好奇的问道。
诶？什么？
白薇的一双狐狸眼瞪得葫芦娃那么大。
她这明显不知道，国足往后近半个世纪来就四年以后爆发过一次、出过一次线，然后就老太太过年儿，越来越完犊子操！
“你有个弟弟吧？”高南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白小薇如果真是她的孙女，那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她闺女恰好嫁了个姓白的。
白姓本来就少，哪有那么凑巧。
第二、她们白家没有男丁，她招了个赘婿。
可高南安记得，白薇是有个弟弟的。
“有一个，比我小两岁。”姑娘松了一口气，身体松弛了下来。
“他身体怎么样~”高南安还不死心。
“比你这个瘸子壮！”白薇火了。
“哦~”高南安盯着白薇看了良久，哦了一声，然后转回头呆呆的看着桌子出神。
白薇哼了一声，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低着头玩儿自己的。
“想喝汽水吗？”高南安用胳膊肘怼怼她，一脸认真的看着她。
上辈子军训中途，白薇就是用汽水的话题跟他搭讪。
她当时说，她想喝汽水啦。
高南安嫌她不漂亮，甩出一块钱跟她说，他掏钱，她跑腿……
她满脸通红的忍着眼泪去买了汽水回来，然后一个多月没敢再找他说话。
“我说你还没完了？差不多得了~”白薇一脸认真的低声说道，“不就是围魏救赵、欲擒故纵吗？说吧，你看上哪个了，敖鲛还是楚芳，我配合你~”
高南安一脸懵。
“诶，诶，跟你说话呢~~”白薇反客为主，胳膊肘子怼过来了。
高南安眯着眼睛看着她。
假设白薇就是白小薇，那她费劲巴力的把自己弄回来，想来也不可能自己空口白牙的说几句话，就放自己回去~~
那样的话……
“诶，诶，想啥呢？”白薇夹着钢笔的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人说，人临死之前的最后十秒，会迅速的把一生经历过的事儿像放电影一样快速的放一遍。”高南安侧着身，单臂搁在桌子上，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压低声音缓缓的说道，“而我上辈子的最后十秒……”
白薇歪着头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抱着肩膀，做洗耳恭听状。
他抿了抿嘴，正要继续……
“高南安同学，现在我请你站起来，给全班同学讲一讲你上辈子的最后十秒！”
高南安愕然转头……
似笑非笑的冯焕明背着手站在他座位边。
“同学们，请拿出你们的本子记下来……”冯焕明一侧身，手攥着个本子，挥了挥，“老师我活了二十多年，可以负责任的说，这招儿啊，老师也是头一次见！”
轰~~
哄堂大笑。
高南安嘴里发苦，眨眨眼睛四处看了看，全班都在笑，除了朴爽。
在他的目光中，高南安看到了惺惺相惜。
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他妈的冯焕明啥时候来的？
“老师，我……”他抓着拐，磨磨蹭蹭的往起站。
“好啦，好啦~别站了~~”冯焕明笑呵呵的用手里的本子敲了敲他的肩膀，转身走上讲台，“我叫冯焕明，是大家的辅导员……”
高南安吸吸鼻子，坐了下来。
白薇趴在桌子上，肩膀急速耸动……
小娘皮！
高南安拉长着脸看着她。
姑娘好不容易缓过气，刚一抬起头，看到他那张脸，又忍不住趴下狂笑。
笑！我叫你笑个够！
高南安单手支着额头、手掌盖着侧脸，做了一个对眼儿、嘟嘴的鬼脸。
姑娘刚一抬头，又趴下了……
他又换了一个……
如此往复……
“大哥，我错了，真的，我服了，真服了~~”白薇笑得泪流满面，捂着肚子求饶。
高南安微微一笑，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心里发愁。
得做两手准备啦~
现在看，想要回去，果然没那么简单。
一个又一个早已经想不起来名字的同学登台自我介绍。
或佯装镇定，或天真烂漫，或中二爆棚，或踌躇满志，或目中无人……
他们身上发生过的一桩桩、一件件往事在脑中闪过，高南安逐渐沉浸在一种复杂的情绪当中……
“诶，到你啦~~”身边姑娘捅了捅他。
“哦~谢谢~”
高南安伸手拿起拐上台，目光从同学们朝气蓬勃的脸上逐一扫过……
“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秉烛夜游，良以有也。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
台下鸦雀无声，同学们，包括门边站着的冯晓明都像看傻逼一样看着他。
“我请老师，请同学们记住今天，记住这个教室，记住这教室里的每一张面孔……”他抿着嘴，目光再次从老师、同学们身上扫过，深吸一口气，“祝诸君，出走半生、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教室里一片寂静。
“高南安，吉林延边。谢谢“高南安鞠了一躬，拄着拐下台。
啪啪啪~~
冯焕明带头鼓掌。
他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都理解不上去高南安刚才所表达的情绪，更不要说下面的孩子们啦。
哗哗哗……
孩子们也鼓起掌来。
“煽什么情呀，幼稚！”
“落字啦~”
“没背完~”
“明着舔导员，呸！真不要脸！”
说什么的都有。
“咳咳~~”冯焕明清清嗓子，“高南安同学讲得很好，我们都要珍惜时间、珍惜眼前人……”
高南安双手交叉、叠在小腹，无悲无喜的看着台上的冯焕明，心思早已神游物外，浑不在意身边白薇越来越好奇的目光。
刚才那段话，是他有感而发，并没有什么目的性。
“那位同学，到你啦~你是最后一个。”
冯焕明微笑着看着白薇。
小姑娘本来想说的那些，突然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