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觉得今天是他的幸运日。
“晚上7点半,披萨馆见。”
QQ上的这么一条消息就像仙子释放的魔咒,辛德瑞拉从此会拥有自己的高跟鞋和舞裙,从灰姑娘蜕变为公主。
衰仔也一样,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正经过,从衣柜里取出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穿上最潮牌的鞋,虽然都只是阿迪达斯这种大众一点的牌子,比不得学校里公子哥们叫不出名字的外国货,但这已经是他用自己攒下来的钱,能买到最像人样的套装了。
发送这条QQ信息的人戴着棒球帽,那个头像背后的人儿叫陈雯雯,仕兰中学最文艺的少女,路明非的梦中情人,他当然有无数个理由为了这次约会多点开销。
说真的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陈雯雯会邀请他吃饭,最近好像每件事上他都格外幸运,先是遇到了楚子涵,在她家里享用女神特制黄金蛋炒饭,如今又轮到陈雯雯,秘密到只有两人的晚餐。
一个女孩,主动邀请一個男孩,在不被别人知道的情况下一起去吃饭,这背后的含义是什么?所谓情意绵绵镜花水月此情长久共婵娟,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路明非何止是心花怒放,连走路都感觉能飞到月亮上去,出门之前对着镜子打理,鼻子里哼的都是时下流行的情歌。
路鸣泽不知道堂哥为何像是忽然换了个人,惊诧莫名,一个人忽然神经起来通常有两种结果,其一是他脑残了,其二是他脑残了还要砍人。好比当年范进同学中了举,那登时就变成了脑残,不过路鸣泽不觉得自己有拯救脑残的义务,哪怕只是而路明非两耳光让他清醒,就那么看着他跟兔子似的窜出了门,心中一声长叹。
约会的地点是那家熟悉的披萨馆,文学社聚会常去,以物美价廉和提供包间而颇受周围学生们的青睐。
这男女一起吃饭,就算有女生说请客之名,路明非也没打算真的让陈雯雯全掏了,她不是苏晓樯那种富婆,是他路明非在乎的人。更何况这披萨馆里的消费他还是承担得起的,手里有一点攒来想买PS2的钱,就算是衰仔也想在暗恋的人面前要点面子。
路明非到的很早,比约定的时间还提前了半个小时,没办法,人遇到喜事就容易猴急,来的这点路他基本是以孙猴子的走路方式蹦跶过来的。坐在小包间里他不断思考,要是陈雯雯真的跟他表白,他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
人对爱情年少无知的时候通常有两个表现,一是从班里那些长的好看的姑娘们中间圈一个称心的,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梦中情人。二是如果这个姑娘对自己表现出了一点独有的东西,那心里就会萌生出她是不是喜欢我的错觉来。
路明非现在就是这种德行,他甚至想起楚子涵对自己说,你应该去跟陈雯雯表白,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如今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学姐要鼓励自己为爱向前冲啊,怕是提前知道了什么风声,所以就劝自己再咬牙坚持坚持,终究会迎来胜利的曙光。
哎呀!原来八字早就有一撇了,你们这些姑娘什么都知道,可什么都不说,非要等到瓜熟落地生米成饭,才愿意那么犹抱琵琶半遮面娇羞地吐出一两个字来,搞的人心里捉摸不透又总是痒痒的。青春期的女孩咱摸不透!
门开了,陈雯雯穿着那身路明非很熟悉的白裙,白色的蕾丝边袜子,平地黑色皮鞋,挎着小白包,整个人都只有黑白两色,包间里的灯光在她身上仿佛能抹上一层淡淡的暖色。
路明非的心都随着她关门的声音咯噔一响,跟楚子涵共处一室的时候都没这么快心跳过,分明她比陈雯雯还漂亮,可自己就是会喜欢自己在乎的那个人。
“我以为我来的够早了,没想到你更早。”陈雯雯在路明非对面坐下,这个包间是两人式的情侣包间,很小,也足够封闭,适合亲密的两个人私底下说些不想让人听见的话。
“下午刚好出门有点事,办完就顺便来了。”路明非笑人畜无害,通常来说他的水平约等于一颗在太阳底下晒蔫吧了的白菜,但今天也能笑容如偶像剧男主那般阳光灿烂,至少在他的想象中他是。
“我们吃什么?”
“老样子呗,两个人也吃不了太多东西,熟悉不忌口的最好。”
“好。”
陈雯雯叫来服务生,把点单交给他,这种熟悉的对话让路明非想到还在文学社的时候,陈雯雯真的是少数愿意和他这么聊天的人,就算只有他们独处的时候她也会问些最近阅读上的东西,路明非每次回答都又快又干脆。
这叫什么?这就叫心有灵犀,老夫老妻!换做别人来能这么对答如流么?路明非愈发的飘飘然。
披萨馆上菜很快,陈雯雯要的是双人套餐,快餐这东西其实只要做工不差,味道都大差不差。路明非装的像条大尾巴狼,吃东西慢条斯理腰杆笔直,按平时他去苏晓樯那边蹭饭的方式,基本是不在乎什么吃相的,能塞多少塞多少,凸出一个能吃。
那边陈雯雯倒好像没什么胃口,吃披萨就该切好了拿手里啃,这才是年轻人享受的方式,标榜着一代美国青年的生活。但陈雯雯是在用吃西餐的方式,把披萨切开成小块慢慢的吃,她越是这样路明非就越想跟上她的节奏,于是乎包间里就只有餐刀和盘子轻轻碰撞的声音,这顿饭吃的静谧出奇。
“明非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陈雯雯忽然问。
她叫路明非就会说明非,喊苏晓樯就说晓樯,分分钟能叫出一股亲昵的味儿来,唯独面对楚子涵的时候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学姐。
这个忽如其来的问题把路明非给问住了,他在网上看过类似的段子,说一个女生问你觉得我怎么样,其中包含很多复杂的含义,如果你只会夸她的好,她会觉得伱不诚实。要是你全说她的缺点,她会理所当然的生气。这种能决定男友生死的大考验,居然降临到了他的身上,路明非顿觉杀机四伏,这顿饭原来乃是鸿门宴。
是在考验自己吧?看看够不够当男友什么的。
路明非整理思绪,想好了才开口:“很好啊,你要是不好,整天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围着你转对不对?文学社那么多人呢,大家都听你的话,老老实实的。作为文学社的社长你也很尽职尽责,说真的我甚至都因为你培养出了认真看课外书的习惯,语文一直都是我成绩最好的那课呢,你绝对算是居功至伟!”
“只有优点没缺点?”
“当然也有啊。”路明非心说我就知道,这不就来了,还好我早有准备,“你就是太在意别人想法了,就像你现在问我的这个问题,干嘛老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呢,别人会说你的坏话是因为嫉妒你啊,你的人生就是应该为自己而活的。你看看我,像我就从来不担心这个,所以我总是活的没皮没脸,每天都挺开心的,只要我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就没有人能伤害到我。”
这对路明非来说不是什么笑话,是认真的自我评价,可还是成功地让陈雯雯低低笑了起来。路明非就很满意自己的发言,他想起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周幽王是否是个铁昏君他不确定,可他能理解周幽王的心情,要是身边喜欢的那个人不笑了,似乎天都会塌下来。
那烽火点亮的是天下,也是红颜的会心一笑,唯有她笑了,你才会觉得这该死的世界有那么点乐趣可言。
他的世界里就是没什么光的啊,如果不是喜欢陈雯雯,整天对着她发花痴,会过的更惨的吧?这样至少还有不切实际的目标,每天看着漂漂亮亮的她傻笑,心里想着要是将来能和她在一起就好了。
要是没有了陈雯雯呢?那自己还能干什么呢?去喜欢苏晓樯吗?那姑娘生来就一股我即真理的霸气,对路明非施加金钱攻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每次跟她在一起饭蹭的也很乐呵,但总觉得好像在被一沓美金疯狂扇脸。
所以还是陈雯雯最好,文艺少女酸酸甜甜,会跟自己说上本书读完了没有,谈起那些故事里令人伤感的结局,偶尔会落下泪来。
路明非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其实他最喜欢陈雯雯落泪时的样子,一个女孩的漂亮可以有很多种时候,她精心打扮了你当然会觉得她漂亮,可要是她连哭的时候都能让你心动,这个只能叫做真爱。
“其实我也知道的,”陈雯雯低声说,“我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蛮胆小的,很多事自己都不敢去做,所以只能拜托你。而且还有点傻瓜,看书里的故事也能掉眼泪,搞的还要身边的人来安慰我……可这种事本来就不值得伤心,我只是觉得那些故事写的太好了,好像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只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配角,见证了那么凄美的结局心里自然也会闷闷不乐。”
路明非静静地听着,化身成一个树洞。人心里的故事是很少愿意跟别人讲的,尤其还是在说自己的缺点,没有人会天天嚷嚷着自己不完美的地方,这种话只能跟某些特别的人说,好比你的女朋友只会跟你说我的屁股上有个大黑痣老难看,别再让我晚上背对你了。
“但我就是这样的人呀。”陈雯雯轻声说,她没有看路明非,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餐盘,“有时候因为看了某些故事就会心情忧郁一整天。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很可怜,身边没什么人能懂我,坐在文学社里读书的人多半心思都不在故事里,没几个能有共同语言的。这种性格真是想想都不讨喜,放在故事里一般都只能当女三号的命,真正受欢迎的女生就该是苏晓樯那样的,有什么就说什么,直来直去,喜欢就说OK,不喜欢就一脚踹走。”
“可我觉得你这样挺好啊。”路明非赶紧说。
“那是因为你只在旁边看着我,而不是了解我。”陈雯雯看着路明非,“其实我一直都把你当好朋友,因为我说的那些书你真的会认真去看,然后跟我聊起某个人的命运,一起感慨一起难过。但是我也觉得你有点小孩子气,应该就是大家说的那种,年少时的女生总是比男生更成熟吧,一个女孩当朋友和当女朋友是不一样的,那是爱与不爱,在意与不在意,怕失去和没所谓。”
“没……没听懂。”路明非只能尴尬地承认,心里叫苦觉得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少了,连人家想表达的意思都跟不上。
“意思就是你现在只看到了我好的地方,没意识到我糟糕的地方,我觉得所谓的爱情是双向的包容,是理解并接纳对方的优缺点,柏拉图式的爱。打个比方你追一个女孩的时候甜言蜜语,叫她小甜甜,一天见不到她就茶不思饭不想,后来在一起了,她每天都要检查你的手机,问你的行踪,吃了什么去哪了,你烦得要死,她就只能是你的牛夫人。”
真没想到陈雯雯平常话不多,到了这种时候反而能长篇大论起来。路明非有些意外,原来所谓的文学少女不是说她忧郁装可怜,是因为她成熟,她懂得比你更多,看的比你更长远,她说出来文绉绉的东西你甚至没法理解。
而你呢,你只能一挥大手说俺们那旮沓咋地咋地,换来姑娘嫌弃鄙夷地捂住口鼻,拂袖而去,你抬头只能看见她的裙裾上落下的枫叶,这代表深秋已至,你俩的关系只配到寒冬冰雪里瑟瑟发抖,完蛋了。
“所以说啊明非,如果将来毕业以后,我们还有联系,还能认识,同学们在一起聚会,你还想着我,愿意喜欢我,我会点头和你试一试的,因为那时候你已经长大了,知道看我的眼光不再带着滤镜了。可是现在……真的不行,你懂我的意思么?”
陈雯雯的眼底深处,衰仔像是被打上了石膏,一团团的缓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