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地里打断刘密的双腿,这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寻不到他的把柄。把刘密拖到街上,这是威慑。此子行事缜密,倒也不错。”
太后很是欣赏李献的这番手段。
但她发现赵祯有些沉默,“官家在想什么?”
“我在想,李献的性子不是那等张扬的,他更愿意悄然收拾刘密,给背后那些人一个警告。可他却做的如此大张旗鼓,目的不外乎便是一个。”
赵祯抬头,“他想告知那些人,别冲着我动手。否则,他会打断那些狗贼的双腿。”
太后默然良久,突然笑了。
她从一个歌女逆袭成为执掌大宋的太后,这一路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这一路,没人为她遮风挡雨,只能靠自己。
可赵祯却有個良师益友在为他筹谋,为他出手。
太后有些羡慕自己的养子。
王曾得知此事后,令人去李家传话,说打得好。
当然,也有人弹劾李献,说他擅自动刑。这话传到宫中,太后轻飘飘的回复:你看见了?
女人不讲道理的时候,男人最好闭嘴。
那个官员兀自喋喋不休,太后一挥手,把此人丢去了崖州。
后世海南是旅游胜地,可此刻却是半蛮荒之地。
那人,有福了。
舆论大哗。
宰辅们也分为两派,冯拯不吭气,王曾最后拍板,“老夫没看见,谁看见了,让他来寻老夫。”
好了,宫中太后明晃晃的不讲道理,没想到王曾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变了。
……
“来福!”杏花很喜欢小狗,每日精心为它准备狗粮。
可来福却格外的黏李献。
它把脑袋搁在李献的鞋面上,哼哼唧唧的。
“好热闹。”
来客人了,没想到竟然是吕夷简。
“吕相稀客。”李献起身,“杏花去泡茶。来福,来福……”
来福到了李家几天,吃的屁股圆滚滚的,就这么一路滚到了吕夷简的脚边。
吕夷简微笑低头,“小狗有趣,无需管它。”
他抬头道:“今日王相大发雷霆,与曹利用争执许久。曹利用说你这是动用私刑,当严惩。王相让他拿出证据来……曹利用气得砸了随身的玉佩。”
王曾为何护着李献,李献觉得目的就两个,其一,老头觉着李献能帮助赵祯站稳脚跟。其二是李献给的陈皮泡水的方子。
人就是这样,你对我好,我才会对你好。
就这么好来好去,来福,你特娘的……
来福歪着身子,翘起后腿,冲着吕夷简的裤腿撒了一泡尿。
吕夷简直至出门都没发现,笑的令人如沐春风。
这人来此就为了说这番话?
李献不解。
第二日,宫中内侍来了,说官家请他进宫。
进宫后,带路的内侍话多,一路说着自己对那首水调歌头的敬仰之情,李献最近听这话听的耳朵起了老茧,就笑道:“你莫非还想让我给签个名不成?”
“着啊!”内侍神奇的从袖口里摸出了毛笔和纸,把毛笔放嘴里润了润,殷勤的递给李献。
李献:“……”
赵祯正在上课,李献在西阁门外准备等候,里面孙老先生招手,“来。”
“孙先生。”李献进了西阁,赵祯指指自己的身边,有种寻到小伙伴一起受苦的欢快,“来,坐这。”
孙奭却指指自己的侧面,示意李献坐在那里。
这是先生的席位。
李献看了绝望的赵祯一眼,很是开心。
“以伱的智慧,老夫深信你至少有十余种法子收拾刘密,给背后那些人警告。可你却选了最简单粗暴的法子。”
孙奭喝了一口茶水,“可是觉得老夫让官家仁慈错了?”
李献默然。
“从前汉伊始,士族壮大,帝王也只能寻找平衡之道。到了本朝,士大夫势大,历代帝王也只能选择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国安,这是我大宋的根本,一旦动摇,你可知会如何?”
“您想说一旦动摇这个权力架构,官家将会独臂难支,天下人都会成为他的敌人,可对?”李献反问。
孙奭点头,“你莫要看士大夫们人不多,可帝王只有一人,江山却在他们的手中。老夫说这些过了,罢了。既然开口,便说个透彻。”
老先生干咳一声,见赵祯听的聚精会神,不禁莞尔,“往日倒是压制官家过甚了。”,他打起精神,“官员是谁?士大夫,为官家牧民的是他们。掌控地方的豪族也是他们。还不明白吗?”
“资源。”李献平静的道。
孙奭眼中闪过欣赏之意,“对,便是资源。天下资源大半在士大夫手中,如此,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看似委屈了帝王,可出力最多的也是士大夫。这是各取所需。”
“您说的没错。”李献颔首,就在老头欣慰之际,说道:“用资源来剖析大宋的权力结构,并给出最好的分配权力的法子,这看似没错,可我想问问先生,帝王施政为何?”
“稳定江山!”孙奭毫不犹豫的道。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便是稳定江山的最好法子。
“可我认为,帝王施政的目的,当为民!”
“士大夫便是民。”赵祯脱口而出。
这是毒鸡汤!
李献摇头,“那百姓是什么?”
赵祯:“……”
“牛马?还是奴隶!”李献说道:“历朝历代亡国的缘由是什么?”
赵祯说道:“民不聊生。”
“为何民不聊生?”
孙奭发现赵祯有些兴奋,不禁莫名担忧。
这是倒推之法,赵祯兴奋的道:“天灾人祸。”
“盛世时天灾能平息,为何那时不行?”
“官员贪腐,府库不足。”
李献端坐着,沉声道:“官员是谁?士大夫。应稳定王朝的士大夫,化身为挖墙脚的小贼。那么,若是越过士大夫,帝王把施政的目标对准了底层百姓,会如何?”
孙奭浑身一震,“此言大谬!”
这是立场决定了屁股……李献看了孙奭一眼,“那么,就该坐视这些士大夫把大宋的墙角挖倒?”
庆历新政,王安石变法,二者的最终失败,便是因为士大夫们。而后一番内斗延续多年,成为拖垮北宋的一大因素。
赵祯轻声道:“帝王把施政的目标对准底层百姓……”
“屁股决定脑袋!”。这时外面有内侍进来,“李郎君,太后召见。”,李献起身,对孙奭颔首,对赵祯说道:“你仔细琢磨这句话。”
身后,赵祯喃喃的道:“屁股决定脑袋。也就是说,我坐在何处,就决定我施政的目标在何处。我若是坐在士大夫们那边,自然施政时便会以他们为先。我若是坐在百姓一边呢?”
……
在太后那里,李献看到了吕夷简,令人如沐春风的名门贵子,对他微微一笑,随即告退。
李献从太后眼中看到了一抹讥诮之意,脑子里一震。
首相!
冯拯身子不行了,今年之内必然会退下。他退下后,空出的首相职位会引发宰辅们争夺。
吕夷简莫名去李家传话,话里话外都对王曾表达了钦佩之情,这是想通过他来示好麻痹王曾。
果然,能在历史中留名的都不是侥幸。
但看太后的模样,分明就是对这一切了若指掌。
太后把目光转到李献身上,“听闻你尚未婚配?”
不会是要说亲吧……李献心中警钟长鸣,“是,不过当初家父用学生的生辰八字去请人看过,说不宜早婚。”
太后不置可否的看着他,看的李献脊背发寒,就担心老太太开口就是:老身家中有少女如花,正好和你相配。
“官家被困宫中多年,牢骚满腹,正好,尉氏那边说是发现祥瑞,老身准备让官家去看看,也算是散散心。”
赵祯却不想走,太后只是冷哼一声,他只得收拾行装,随后在百余骑的护卫下,和李献离开了汴京城。
刚出汴京城,李献见赵祯不时回头,就说道:“要不回去?”
“不敢。”赵祯摇头,低声道:“国安兄可知晓大娘娘为何让我出来?”
李献摇头,这他真不知道。
“冯拯乞骸骨了。”赵祯唏嘘道:“大娘娘说让他再撑一阵子。”
宰辅们都是老狐狸,发现冯拯不对劲,就开始了运作。
“最近汴京的风浪会很大,大娘娘这是让咱们出来避风头。”赵祯没有做主角的觉悟,在李献的眼中,此刻的赵祯压根不具备统御大宋的能力。
和太后相比,差得太远。
二人优哉游哉到了尉氏,还未曾进城,就见城头彩旗招展,锣鼓喧天。
“这是闹什么?”赵祯不解问道。
有人去打听了,回来说,“尉氏发现了祥瑞,是个铜人,县令马友请了僧人和道士做法事,恭迎祥瑞呢!”
这是真宗遗毒。
真宗好鬼神祥瑞,下面的官员以此为进身之阶。
但这是太后执政期间,马友这是喝多了?
李献和赵祯相对一视,都有些困惑。
赵祯问道:“铜人多了去,为何尉氏的铜人成为祥瑞?”
“那铜人之上写了个字。”
“何字?”
“刘!”
太后姓刘。
赵祯面色惨白。
李献心头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