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兵戈为王。
秦一统六合,武勇令人惊叹。
汉一雪前耻,驱逐匈奴,令汉成为这个民族之名。
唐大败突厥,万国来朝,天可汗的威名令史册增辉。
历朝历代,武人都是王朝的脊梁。
可到了大宋,武人却成了贼配军。
武人桀骜!武人不可信,武人嗜杀……
大唐中后期的混乱,以及唐之后的割据混战,武人在其中的形象并不光彩,于是被武人压制多年的士大夫们顺势崛起,和忧心忡忡的帝王联手,把武人从王朝的脊梁,变成了王朝的夜壶。
何为夜壶?
尿急时觉得你是救星。
等一泡尿撒完,又觉得你臭不可闻,恨不能一脚踹飞。
所以,武人在庙堂上的地位真的一言难尽。
看看今日来的几位武勋,躲在边上一言不发,压根不敢开口。
在武人之名臭大街,人人喊打的当口,李献突然为他们说了一番公道话,令人震惊。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李献把澶渊之盟的功劳,从曹利用的手中活生生抢了去,丢在了武人的头上。
这厮!
王曾看了赵祯一眼,赵祯神色平静,可握着笏板的手却发紧。
国安兄,你这是故意的吧?
他觉得李献是不想涉足官场,于是第一日来朝中就给大伙儿表演了一个恶心人的把戏。
想以后见不着我,那就弹劾吧!
官员被弹劾,就该闭门不出,如此,李献就变相的远离了朝堂。
赵祯担心的看了帷帘中的太后一眼,担心老太太发飙。
可太后却平静如故,嘴角甚至微微翘起,仿佛在说:小猴儿,一切尽在老身的掌握之中。
赵祯心中一个咯噔。
他仔细看去,发现李献的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而曹利用却失去了镇定。
澶渊之盟前,他不过是一個普通官员。澶渊之盟后,靠着‘拯救大宋’的功绩,他升官之速令人震惊。
可以说,澶渊之盟的谈判之功,是曹利用的根。
可现在李献要准备把他的根断了。
曹利用眯眼看着李献,“你为谁说话?”
在场的都是士大夫,你李献自己也是。难道你还想背离自己的阶层,去为那群贼配军说话吗?
“大宋!”李献目光如电,锐利的令曹利用忍不住避开了他的眼神,“是谁在为大宋流血?是伱吗?”
李献缓缓看向众人,太后嘴角翘的越发的有弧度了,甚至还屈指叩击着自己的大腿,很是惬意,仿佛是在为定远侯擂鼓助威。
“北辽铁骑是谁击退的?是我等吗?”李献咆哮,“是靠着一张嘴吗?来,告诉我,威震天下的北辽铁骑被一张嘴逼退。
这是什么嘴?北辽立国时曾说过,劫掠中原是草原诸族的天命,老天爷给的权力。千年之前,草原异族就不断侵袭中原,历朝历代靠着什么驱逐了他们?”
李献举起右手,“是鲜血!是无数勇士的鲜血。”
他微微低头,“汉唐武勇,令异族丧胆。到了我大宋,好不容易勇士们令北辽胆寒,可总有人害怕,担心。他们在担心什么?担心自己一家独大的局面被击破。故而,他们厚颜无耻的贪天之功,用勇士们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官服,随后洋洋自得,以拯救大宋者自居。”
曹利用面色铁青,“太后……”
这个竖子是在诽谤士大夫这个群体啊!太后!
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可是大宋的国策,太后你难道想坐视吗?
帷帘后,太后眯着眼,仿佛在打盹,可翘起的嘴角却换成了讥诮。
在帝王眼中,没有什么是不可变的。只要有利于自己的统治,有利于王朝的兴盛,他们什么都能接受。
曹利用回身,可王曾等人却眼观鼻,鼻观心。
曹利用突然发现自己孤立无援,他仰头大笑,“老夫的功绩,岂是你李国安能非议的?哈哈哈哈!”
李献没看他,看着太后和赵祯,微微垂首,“那些勇士正在天上看着汴京,看着我等,看着这个被他们拯救的大宋。臣请官家、太后降旨,令人祭祀那一战的大宋勇士们,祭祀我中原的武勇,祭祀我中原的,脊梁!”
李献行礼告退。
殿内静悄悄的。
“狂妄!他以为自己是谁?是宰辅吗?一开口便是祭祀。他这是想为武人张目!”
没人搭理,于是曹利用的话在殿内回荡着。
赵祯心中热血沸腾,看向太后,“大娘娘……”
太后轻声叹息,“那一战,汴京惶然,多少人想往南方逃窜。是大宋勇士死战不退,保住了国祚。是他们,拯救了大宋。老身累了,诸卿,退下吧!”
这是先帝以来第一次确定了那一战的功绩归属,但太后也仅仅是肯定了武人们的忠勇。
“臣等告退!”
太后指指帷帘,罗崇勋把帷帘揭开,太后静静的看着群臣出了大殿,轻声道:“当年北辽铁骑南下,势如破竹。汴京群臣惶然,大多想逃跑。老身不怕丢人,当时先帝惶惶不安,恨不能插翅飞去南方。幸而寇准执拗,拽着他和群臣北上,那一战……”
赵祯低头,脑海中,李献的那番话在回荡。
是谁拯救了大宋?
是谁在贪天之功?
他们在害怕什么?
担心什么?
“大宋勇士死战不退,成就了先帝御驾亲征的威名,成就了寇准死战不退的勇气之名,成就了曹利用一张巧嘴的威名。战后,大宋沸腾,汴京沸腾,无数人在欢呼。先帝、寇准、曹利用的名字被无数人无数次提及,赞美。可……”
太后幽幽的道:“可血流成河的他们,却静静的躺在地底下,无人回顾一眼。他们就静静的躺在那里,直至今日,才有人为他们说了一句公道话。”
太后看着赵祯,“官家可是奇怪老身不为何不令人去祭祀那些勇士?”
赵祯点头。
“老身若是令人大张旗鼓的祭祀那些勇士,这个天下的士大夫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觉着,皇室,背叛了当初的诺言。随后,他们会联手给大宋使绊子,会如李国安所说的挖大宋的墙角……”
赵祯双拳紧握,“大娘娘没发现吗?如今我皇室反而被士大夫们裹挟。”
“你能看到这一点,老身很是欣慰。是裹挟,也是尾大不掉。当初太祖皇帝看到了武人桀骜跋扈的坏处,加之江山需要稳固,便与士大夫们联手压制了武人。国中是稳固了,可外敌怎么办?”
太后眸色幽深,“太宗皇帝高粱河惨败,几乎仅以身免。此战之后,大宋恍若被打断了脊梁骨,从此面对北辽只能采取守势。
老身不懂战阵,却也知晓攻守易势之后,除非出现前汉武帝,前唐太宗皇帝那等雄才大略的帝王,出现卫青、霍去病;李靖那等绝世名将,否则,再难逆袭。
故而,老身这些年也只是在缝缝补补,维系大宋江山稳固,你,明白了吗?”
赵祯低头,“是。”
“哟!看来官家还不服气?”太后笑了。
“是。”
“为何不服气?”太后笑道。
赵祯抬头,认真的道:“前汉能有卫青、霍去病;前唐能有李靖,同为汉儿,为何我大宋就出不了一个绝世名将?”
太后一怔,“是啊!为何大宋就出不了一个绝世名将呢?”
……
李献被那日的女官追上了。
“侯爷那日逃窜,令奴被太后责罚。侯爷好歹也听听奴的安排可好?”女官要大步才能跟上李献的脚步,干脆拽住他的衣袖,哀求道:“就说几句。”
李献无奈回身,“说吧!”
女官仰头看着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老太太还真想为我做媒啊!
李献头皮发麻,“最近没这个心思。”
“男大当婚呢!”女官觉得他在敷衍。
“我穷。”李献使出杀招,随即跑了。
“侯爷!哎!侯爷!”女官跺脚,身后张泽过来,笑道:“定远侯可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你白费功夫了。”
女官看着他,微微昂首,“别人但凡听闻太后为自己作伐,不是喜不自禁,就是谢恩不迭,可定远侯却从容不迫,平静如波,仅此,就强过世间无数男人。”
李献是不敢让老太太做媒,但要想绝了老太太的心思,唯有成亲。
可婚姻是第二次投胎,不敢不慎重啊!
李献边走便琢磨此事,渐渐被百官追上。
身边有人讥讽,说他既然同情武人,干脆从军更好。
李献笑了笑。
王曾上来,“你能不动怒,老夫很是欣慰。”
“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叫唤,无视就是了。”李献笑道。
那些人越发恼火了。
出了宫城,一群被发配的人犯正好经过。
这些人犯将会被丢进军中,成为‘贼配军’
曹利用冷笑,“定远侯才高八斗,且喜武人。既然如此,为何不收个武人为弟子呢?”
李献一怔。
“怎地,光说不练?”曹利用笑道。
李献看着这群人犯,人犯们却狂喜的看着他,恨不能他对自己招手。
一个侯爷若是收我为弟子,那便是祖坟冒青烟!
李献缓缓看向这群人犯,见一个俊美少年平静的看着自己,就冲着他招手。
“你过来。”
曹利用愕然,心想这人难道还真要收个武人为弟子?
少年人犯过来,行礼。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弟子,你可愿意?”
少年人犯忍不住露出喜色,“愿意。”
李献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头,“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