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正和几个宰辅商议政事,闻讯后不动声色的先把事儿处置完毕,随即令人去打探。
“太后,是官家叫停了斋醮,还说此为永例。”
罗崇勋一脸欲言又止。
太后没看到,“把那个逆子叫来!”
官家昂首挺胸走进了偏殿。
“谁让你叫停了斋醮?”太后平静问道。
“大娘娘,斋醮民间可为,帝王不可为。”赵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帝王好斋醮,便会有臣子投其所好……大娘娘,先帝当年耗空了府库弄的那些东西……难道真是先帝一人所为吗?
王旦,王钦若等人,难道就没有罪责?身为宰辅,不知劝谏君王也就罢了,竟然投其所好,鼓动先帝去封禅,大张旗鼓的斋醮。”
“逆子,你想让先帝沦为千古笑柄吗?”太后森然道。
当赵祯停掉斋醮的消息传出去后,民间自然会反思……先帝弄的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是真是假?
加之这些年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那股子怨气总得寻个地方发泄,先帝这個死人就是最好的靶子。
“大娘娘,不能将错就错……不能以天下为代价去保先帝的颜面!”
“拿家法来!”
……
第二日,李献带着好心情进宫。他觉得自己对赵祯的改造步入正轨,可喜可贺。
“官家呢?”
本该在西阁读书的官家却没了人影。
“官家病了。”
李献心中一惊,急忙去探视。
赵祯趴在床榻上,天气渐渐暖和,就盖了一床薄被,看着颇为痛苦。
“这是……”李献突然捧腹,“挨了一顿?”
赵祯干咳一声,“我是不小心摔了。”
“是吗?”李献半信半疑,“对了,你停了斋醮之事,太后那边如何说,可曾呵斥责罚?”
赵祯淡淡的道:“太后夸赞我英武果断,有太祖皇帝遗风。”
……
李献出宫时,再度遇到了静贤等人。不过此时他们背着包袱,看着是要回去了。
“定远侯的大恩大德,贫道记住了。”静贤微笑。
看着他们远去,送李献出来的内侍担心的道:“侯爷,这些人可有道行,被他们记恨上了,您还得小心为妙。”
“真正的道人,必然是心无欲念,名利欲望不沾身,不执着于个人荣辱,这才是道行。就静贤这等心胸狭隘之辈,若真有道行,老天无眼!”
李献压根就不怕这个,等出了宫城,看到西北刀客后,心中就更笃定了。
第二日,狄青来了。
“军中如何?”李献随口问道。
“同袍们颇好。”狄青很是平静的回应。
昨日挑衅他被毒打的两个军士此刻正在医者那里躺着。
“那就好。”李献坐下,“今日给你说说大宋的局势。”
狄青一怔,“先生,武人不该学这些。”
“愚蠢!”李献蹙眉,“战争从来都是政治的延续,哪里能分开。打个比方,此刻令你统军出征北辽,你要采取何等战法?”
“弟子?”
狄青不敢想。
“说!”李献手握戒尺,有些想动手的意思。
“弟子以为,当下大宋与北辽互通有无,想瞒过北辽密谍出兵不可能。故而当以堂堂正正之势出击。”
“然后呢?”
“一路打过去。”
“速度呢?”
“不可急切。”
“可我说必须急切!”
狄青愕然,“先生,北辽兵力雄厚,一旦攻击急切,便容易被敌军抓到机会……”
“当下朝中乃是太后垂帘与宰辅们共治,官家没法做主。太后的心思是稳住局势,冯拯老迈,不会干涉。王钦若为首相,必然对出征不满……”
“先生,这是为何?”
“他为首相,任何事都是第一责任人。王钦若会看好对北辽之战吗?”
“不会。”
“太后求稳,王钦若不看好,其他人等暂且不说。伱若是缓缓攻击,一旦战事胶着,你觉着朝中会如何?”
狄青低下头。
李献喝了一口茶水,真香啊!
他美滋滋的喝着茶,甚至还逗弄了一下在脚边打盹的来福。
狄青抬头,眼中发亮,“太后求稳,王钦若不想多事,若是战事旷日持久,或是胶着不前,朝中多半会生出退兵的心思。故而从战阵手段去琢磨,是该缓缓攻击。可朝中却不会给这等机会。如此,当速战速决,只求取得战果,随后撤军。”
“这是什么?”李献笑道。
“朝政。”
“你若是统军大将,不懂朝政,那么,此战你便会打成糊涂战!”
“弟子,明白了!”
狄青起身行礼,出了一身冷汗。
恩师说自己不懂兵法,可这才是最上乘的兵法啊!
少年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先生,却不知先生正在神游于外。
对于大宋而言,此后最大的麻烦不是北辽,而是西北党项李氏,以及交趾。
党项李氏野心勃勃,一直想自立。可朝中却对此颇为乐观,觉着李氏会维系着对大宋的尊重。
“军中对党项李氏如何看?”李献问道。
狄青说道:“都说党项人彪悍,不过可为大宋臂助。”
从朝中到军中,都是一片乐观。
李献候着下衙时间去了王曾家。
王曾到家,见李献在自己的院子里转悠,自己最喜的一棵花树上,早上才将开放的几朵花被这厮摧残的不像话。
“住手!”
李献在思索问题,闻言一看,说道:“回头令人再种一株吧!”
“这是老夫亲手侍弄出来的宝贝!”王曾吹胡子瞪眼的吩咐道:“以后定远侯来家,不许带到此处。”
这是成祸害了。
二人去了书房,李献画了一个简易地图。
“西北,李氏?”王曾看来没少做功课。
“是!”李献指着党项那块地方说道:“党项人从李继迁开始,实则便脱离了大宋,这话王公不反对吧?”
“说早一些也可。”王曾说道:“不过这等羁縻之法行了多年,虽说大宋不直接统御那块地方,却也平安无事。”
羁縻之策多用于边疆地区,对那等鞭长莫及的地方,中原王朝往往采取封官、和亲等手段,让对方臣服于自己……至少是名义上的臣服。
也就是说,你不反对我就好。
“可党项人野心勃勃,王公,一旦党项人宣布独立,大宋会如何应对?”李献问道。
“弄死他!”王曾毫不犹豫的道,历史上也是如此,不过随后被打的满地找牙。好水川之战令大宋上下蒙羞。
“但李氏谋反作甚?”王曾很是乐观的道:“听从大宋吩咐,每年都有钱粮赏赐,何乐而不为呢?”
“王公,若是北辽答应永不侵袭大宋,但代价是大宋对北辽称臣,大宋会如何?”
“谁敢答应,老夫当批其颊!哪怕是官家!”
这一刻,王曾浑身煞气。
那么,你们怎地觉着李氏会一直愿意当孙子呢?
李献又去寻吕夷简,一番话后,吕夷简微笑着转换话题,提及了斋醮一事,说定远侯果然有贤臣之风。
被这位名门贵子夸赞,李献总觉得脊背发寒。
他走在御街上,看着两侧的繁华,不禁有些纠结。
“郎君为何要在意这些呢?”影子终于说话了,“那是庙堂中君王与宰辅的职责,小人以为,郎君尽力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若是局势大变,异族兵临汴京城下呢?”
“小人会带走郎君。”
“剩下的人呢?”
“听天由命,与小人无关。”
哦!
原来我弄错了时代。
李献恍然大悟。
在这个时代,家国天下和民族的概念并未深入人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其它的事儿和你无关。
但幸而还有一批人杰在为这个大宋呼喊。
他们叫做:范仲淹,王安石……
要不,加个我?
李献突然觉得这个念头很可笑。
但仔细想想自己最近的言行,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
是啊!
我特么来自于后世,这一切关我屁事!
可晚上躺在床上他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干脆爬上屋顶看星星。
幸而此时并无蚊子叮咬,李献躺在屋顶,看着苍穹,说道:“那日我带着官家去看流民,他哽咽,我没哭,我只是在愤怒。”
“郎君愤怒什么?”屋檐下的影子问道。
“我愤怒庙堂之上的太后和帝王,以及宰辅们。他们难道眼瞎了吗?看不到所谓太平盛世之下的暗流涌动。”
王贺没说话。
“这就像是黄昏,黑夜即将来临。王贺,当所有人都觉得天下太平,而只有你才知晓这个繁华的时代即将被野蛮终结时,那种滋味很煎熬。我甚至更希望自己一无所知。哪怕自己跳进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王贺开口了,“郎君,好像有人准备给这黑暗点把火。”
谁?
李献在屋顶上坐起来,就见自己的书房那里窜起了一个火头。
一个身影在火光中得意的往外跑。
“卧槽尼玛!”
定远侯的怒吼惊破了长夜。
有人在李家纵火,巡检司的军士蜂拥而至。
“且住!”
李献站在大门内,说道:“是我没吹灭书房的蜡烛导致的火头,已经扑灭了。”
“我等当看看。”有人说道。
“闭嘴!”带队的将领喝住了那人,赔笑道:“侯爷安歇吧!”
聪明人。
李献关门。
随后就是问话。
只是看了几分钟,李献就干呕着出了柴房,发誓以后再不看王贺这厮拷打。
晚些,王贺带着血腥味出来了。
“是一个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