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使者第二日朝见,宰辅们一番呵斥,使者低头认错。接着送上李德明的请罪文书。
文书里,李德明说密谍们擅自行事,他闻讯大怒,当即斩杀十余人……
使者站在那里,朗声道:“大王说了,若是不够,李氏可再杀十倍之人请罪。”,他看着殿内的大宋君臣,嘴角微微翘起,“大王问,要杀多少才够?”
一股子煞气顿时笼罩了大殿。
果然是野人般的李氏啊!
宰辅们面色微变。
赵祯敏锐的发现了使者的轻蔑,他说道:“这便是李氏的臣子之道?”
使者微笑道:“李氏在西北为大宋挡住了吐蕃等大族的侵袭,多年来付出了多少钱粮人马?可不过是密谍们的擅自行事,却引得大宋雷霆震怒。大王,心寒了!”
宰辅们闻言震动。
李氏这是要谋反吗?
使者目光转动,看着宰辅们的神色,心想世子果然英明,大宋朝堂就是一群老朽,色厉内荏。
他随即叹息,“但李氏对大宋忠心耿耿,大王说,此志不渝。”
赵祯猛地醒悟,这不就是先兵后礼吗?
使者先给了大宋君臣一棍子,随即又给了一个枣。
他想呵斥,可王钦若却笑道:“告知李德明,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此事就算是揭过了。
“是。”使者低头,眼底有不屑之意闪过。
来之前,世子李元昊嘱咐他要试探大宋君臣。
世子英武,想让李氏称帝的心思不少人都知道。可大宋会如何应对?这是党项人所担心的。
此刻,使者心满意足。
大宋,不足虑也!
历史上,李德明在世时,就在为称帝铺路,为李元昊向北辽求亲,稳住北辽,专心对付大宋。
李德明去后,李元昊抓紧了各种准备工作,最终称帝。
朝见结束,赵祯憋着一肚子的郁郁之气回到后宫。
正好赵元俨请见,提及宗室不少人日子艰难,建言当多给赏赐。
赵祯满脑子都是西北的局势,闻言不满的道:“宫中并未禁止他们谋生,且每年也有些钱粮……”
“太少。”赵元俨苦笑。
“国势艰难!”赵祯越发焦躁,“宗室与国同休,当体察局势。若是不成,朕的私库他们只管取用!”
“臣,不敢!”赵元俨请罪。
随即,赵元俨告退。
太后得知后,把赵祯叫了去。
“你可知宗室乃是我家的后路?”
“你可知历朝历代,无论哪任帝王都对宗室亲切有加?”
“你可知一旦宗室反目,帝王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太后讥诮的道:“帝王倒霉时,哪怕有一群人在为你呼喊,那也是难能可贵。”
“为此便要每年耗费大量钱粮养着这么一群只知晓摇旗呐喊的人吗?”赵祯抬头,眼神桀骜。
十四岁,正是叛逆期。
“出去!”太后指着外面。
赵祯这才醒悟自己顶撞了太后,他想请罪,可却不知为何走了出去。
他站在殿外,有些茫然。
难道我错了吗?
他仔细回想此事。
他的话没错,唯一的错处便是不该对外说。
赵祯回头,殿内,太后伏案理事。
赵祯犹豫再三,想进去,又觉得很是丢人。于是他就在殿外来回转。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送上午饭,赵祯不吃,就站在殿外看着太后。
候着太后用饭完毕,他走进去,跪下,“大娘娘,我错了。”
“错在何处?”太后用手绢擦嘴。
“那番话不该对赵元俨说。”赵祯低头。
“就算是有这等心思,也该烂在腹中!”太后声色俱厉,走到他的身前,咬牙切齿的道:“还学会了顶撞老身,那模样,仿佛整个世间就你对。”
“我错了。”赵祯抬头,“回头我便向宗室认个错,我年少,想来那些长辈不会计较。”
太后定定的看着他,良久,“还不去用饭?”
赵祯欢喜的起来,“大娘娘,晚饭一起用。”
看着他出去,太后眼角的微笑渐渐散去,“罗崇勋。”
“在。”
“赵元俨此人城府颇深,官家今日这番话,他会忍一阵子再说出去,随后再以调解的姿态向老身示好。可老身怎会给他两面讨好的机会。你去告知宗室长者……”
太后想了想,“就说,近日钱粮紧张,老身发了几句牢骚被官家听到了,官家便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老身老了,老人,偶尔会发些牢骚,让他们见谅。告诉他们,有老身看着呢!官家啊!依旧是宗室的官家!”
“是!”
外面,大宋官家正在点菜。
“羊肉要细嫩的,莫要煮老了……”
太后静静坐在那里,看着飞尘在光柱中摇曳,突然微笑,“所谓日子,这便是了。”
罗崇勋进来,低声道:“太后,皇城司禀告,使者随从出了驿馆,鸿胪寺阻止不力,让他们散在了城中。”
“这是想看大宋虚实。”太后淡淡的道:“让他们看。”
……
“……弟子以为,李氏在犹豫。”
夕阳下,第一座桥桥上,李献站在中间,令文彦博剖析此次李氏使者的目的。
文彦博站在侧面,眼前正是桥下的人流,“唐末时,党项人李思恭平定黄巢有功,被赐予西北五州之地。后来五州之地被大宋吞并,李继迁出走……从那一刻开始,弟子以为,李氏必反!”
“因为大宋吞并那五州之地?”李献问道。
“不,只因大宋并未斩草除根。”文彦博难掩指点江山的情绪,神采飞扬,“弟子以为,李氏在西北多年,根深蒂固,大宋既然要安定西北,怎可留下李氏?”
“换了伱会如何?”李献问道。
“杀之!”文彦博微笑。
这是那個以保守著称的文宽夫?
李献突然大笑,文彦博不知所以,“可是弟子说错了?”
李献摇头,“你说的没错。记住,对外,永远都不要心存幻想。”
“是。”文彦博受教。
前方突然一阵喧哗,却是一队杂耍开始了。那些孩子成群结队的跑去,大人追在后面叫骂,一时间热闹非凡。
李献见到了一个僧人,正在和一个小贩说话。他吩咐道:“等那僧人走后,王贺去问问小贩。”
文彦博问道:“先生觉着那僧人不对?”
“李氏使者进城时我便在侧,有十余僧人随行,衣着皆是如此。”
僧人问了一番话,给了几文钱,小贩不要,僧人也不管,自顾自走了。
王贺去问了,回来说道:“僧人问小贩每月赋税如何,能挣多少钱,可能养活家人,很是慈悲的模样。”
赋税,收入,温饱……这些都是一国的基本国情。敌人掌握了这个信息,便能判断出此国的基本情况。为后续的交往或是开战打下基础。
“慈悲的出家人都在寺庙里侍奉菩萨。”李献眯着眼,“看来,李德明父子是在磨刀霍霍啊!”
李氏从未对大宋有过半点忠心和臣服,一直以来的称臣看似恭谨,可不好意思,李氏不但向大宋称臣,还同时向北辽称臣。
和死要面子的大宋相比,辽人可就大方多了,开口就甩出来个王爵。
以后,李德明更是为李元昊求娶北辽宗室女,北辽显然对此喜闻乐见,学唐太宗选了个宗室女,加封为公主,吹吹打打的送去西北。
李元昊从不掩饰对大宋的敌意,甚至对赵祯的诏书都不屑一顾,当众给大宋使臣没脸。
李献不知彼时的大宋君臣是何等的乌龟,面对咄咄逼人,反意昭然的李氏时,竟然装傻。直至李元昊称帝建国,这才勃然大怒,喊打喊杀。
可李元昊就在等着一个开战的机会,他甚至用各种手段去激怒大宋,只求开战之名。
皇城司亲事官沈从在人群中钻了出来,走上桥头,沉声道:“宫中令我皇城司盯住使者一行人……”
“都出来了?”李献问道:“使者要出门,必须有人陪同,且得先请示。谁答应的?”
这是此刻基本的外交礼仪。
“他们自行冲了出来,鸿胪寺的几个官吏此刻正在驿馆,说是鼻青脸肿。”
沈从的面色有些黑。
这是耻辱!
也是来自于李氏的挑衅。
“皇城司准备怎么做?”李献问道。
“上面传话,谨慎行事。”沈从的声音中带着屈辱。
“狗东西!”李献的话令文彦博心中一震。他不知先生这话指的是皇城司还是李氏的人,仔细看去,见先生眼中闪过厉色。
“李氏使者在朝中骄横跋扈,宰辅们姑息……”沈从这话算是僭越了,他面色铁青,“下官觉着憋屈,便来请教侯爷,可有法子震慑党项人?”
“我若令你行事,你可敢动手?”李献问道。
沈从毫不犹豫的道:“敢不领命!”
前方,那个僧人正在和一个小贩交谈,大概是话不投机,僧人劈手抽了小贩一巴掌。
“打人了!”小贩还击,僧人拳脚了得,几拳把他打翻在地。几个大汉冲上去,被他一一打倒。僧人用脚踩着小贩的脖颈,冲着周围狞笑道:“佛爷来自西北李氏,杀人无算。佛爷听闻汴京有人跳梁,便来一战。今日一见,宋人竟如此孱弱。”
周围的人或是羞愤欲死,或是低头沮丧。但那几个大汉是附近有名的拳脚好手,竟也不敌僧人,他们上去也是白搭。
“谁?”僧人目光转动,“谁敢与佛爷一战?!”
一个声音传来。
“沈从!”
“下官在!”
“杀人!”
“领命!”
夕阳下,刀光和霞光齐飞。
一颗光头滚落地面,脸上依旧带着张狂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