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献急匆匆赶到了州衙,黄定等人正在商议。
“见过侯爷。”众人行礼。
“如何?”李献问道。
“三万人马来袭,前锋距离柔远砦不到三十里。”黄定面色严峻,“柔远砦是西贼的眼中钉,李德明多次想拔除这颗眼中钉,此次三万大军来袭,可见势在必得。”
“由头是什么?”李献坐下。
黄定看着他,神色有些古怪,“大夏百姓被大宋伏杀。”
“那是密谍。”文彦博温文尔雅的道,“此事党项使者亲口确认,李德明这是不准备要脸了吗?”
“西贼何曾要脸?”黄定说道:“老夫已派人去求援,当下急需增援柔远砦。”他目光转动,看着麾下文武官员。
“此战,不只是攻伐。”通判王耀说道:“不可让西贼军民士气高涨。”
有人说道:“可西贼说了,百姓被大宋伏杀,这定然会激发西贼军民士气。”说着,他看了李献一眼。
伏杀党项密谍正是这位侯爷的手笔。
你干的事儿,按理,该你去收拾!
李献看着众人,“本侯第一次来西北,本以为西北文武当是慷慨激昂之辈。没想到慷慨激昂没见到,蝇营狗苟,胆怯退缩倒是让人恶心。”
众人色变,李献不等他们开口,起身道:“本侯来此有官家旨意,可便宜行事。调集五千人马,本侯去柔远砦!”
远在汴京的赵祯打个喷嚏,看了一眼正在和宰辅们商议政事的太后,莫名有些心虚。
李献临走前,寻他弄了一份便宜行事的旨意,这事儿赵祯没告诉太后。
可太后哪里会不知道,赵祯不知道的是,事后太后令人把各种痕迹都抹去了,确保这份旨意的正当性。
“官家!”太后威严的看了他一眼。
赵祯赶紧拿好笏板,板着脸,“此事紧要,我以为当马上施行。”
……
有旨意在手,庆州文武一肚子的憋屈没法发泄,只能看着李献带着五千人马出城。
“你没开口劝阻。”
城头上,黄定说道。
通判王耀笑了,“李德明反意昭然,也就是庙堂诸君在自己哄骗自己,时日久了,还真以为这是大宋盛世。让这位侯爷去看看也好。但凡他能把西北的窘迫告之朝堂,那我等这些年的艰难也算是没白受。”
黄定幽幽的道:“庙堂诸公都想天下太平,一旦开打,不管有理无理,都会先呵斥你擅启边衅。打赢被骂,打输了被打。”
……
柔远砦,巡检杨承吉站在城头,看着漫山遍野的敌军,叹道:“老子怎地会摊上这等事。”
他看看左右,将士们显得有些沉郁。
“巡检,士气不妥。”有人提醒道。
“寻机一战,先声夺人!”杨承吉冷笑道:“李德明远来,大军威武,定然以为我军不敢出击。加之他立足未稳,且等明日我军出击,一战败其士气。”
党项大军到了,先是耀武扬威一番,随即后撤扎营。
“守将是杨承吉。”密谍在禀告,“此人行事有些刚愎……”
“自以为是?”李元昊敏锐的察觉到了战机。
“是。”密谍说道:“柔远砦中有多族聚居,每每发生聚众斗殴之事,杨承吉都会一言而决,不管对错。事后哪怕知晓自己冤枉了谁,也不会认错。”
“大王。”李元昊说道:“既然如此,我以为可示弱,露出破绽。杨承吉莽撞,必然会出手。如此,以伏兵伏击……”
他看着那些官员武将,“大宋伏杀我密谍,我军伏杀宋军,一饮一啄,现世报。消息传出去,我大夏军民定然会踊跃。”
一番话,不但安排好了此战的首末,且把此战的战果延伸到了民心士气的高度,这大局观……
众人目露异彩,有人赞道:“世子英果,令人敬佩。”
李德明赞许的看着儿子,“此刻不好刺激大宋太过,且等几年,本王要册封元昊为太子。”
众人纷纷恭喜。
是夜,党项大营显得有些闹哄哄的。
城头守军发现了这个现象,禀告给杨承吉。
“这是机会,明日出击!”
第二日清晨。
薄雾袅袅,笼罩着这片起伏不平的大地。
一千骑兵悄然出城。
斥候仗着熟悉地形,从侧面山坡绕行,包围了西贼斥候,让骑兵能顺利抵达大营外围。
杨承吉看着前方毫无反应的大营,心中狂喜。他缓缓拔刀,指着大营,喊道:“立功建业就在今朝,儿郎们,杀啊!”
一千骑兵跟着大喊,冲向大营。前方的骑兵甩出绳套,套住了栅栏,十余骑一起打马疾驰,把栅栏拔起来。
骑兵们见大营中依旧没反应,不禁大喜。
大功到手!
右侧突然传来马蹄声。
营中,李元昊眸色微冷,“有人提前发动,该死!”
这是抢功!
党项本是各部族聚拢而成,山头林立。李氏靠着威望震慑住了各部,加之周围群狼环伺,要想保命,就得抱团。故而党项内部相比大宋和北辽更为团结。
可争功这等事却没法断绝。
狂喜中的杨承吉偏头,就见一股骑兵从右侧杀了出来。他亡魂大冒,喊道:“这是个圈套,撤!撤!”
营中,李元昊喝道:“竖起大旗。”
多年后的好水川之战,他也是如此大喝,令人在山坡上竖起大旗,居高临下指挥麾下截杀反击的大宋将士。
那一战,打的韩琦无言以对。
麾下将领看着李德明。
这是顺序,不可错。
李德明笑道:“听元昊的。”
大旗摇动,伏兵尽出。
李德明说道:“拔除柔远砦是本王多年心愿,此次得手,不但可缴获柔远砦中巨量物资,补充我大夏军队。更可左右逢源,进退相宜。”
李元昊点头,“汴京那個老乞婆胆怯,无论我大夏勇士如何挑衅,皆不敢起大军攻伐。不过,西军尚且还有几分血性,否则我军当一扫大宋西北,建立不世基业。”
一旦大宋西北到手,党项人将会膨胀到能与北辽和大宋平起平坐的地步。
到了那时,进,可攻击大宋。退,可在大宋和北辽之间坐山观虎斗。
这是万世基业!
李德明呼吸急促了一瞬,看看麾下,大多面色潮红,无比兴奋。
“当初我等的祖辈在大唐的威慑下苟且偷生,未曾想多年后竟然有攻伐分割中原的机会。时移世易,可谓是有来有往啊!哈哈哈哈!”
一个老贵族放声大笑。
大笑声中,薄雾渐渐淡去。
有骑兵来报,“报,大王,即将围住杨承吉。”
“好!”李德明拊掌微笑,“大事定矣!”
咚!
咚!
咚!
鼓声从远处传来,有些单调,可在众人耳中,却不禁想到了无数大军正在冲来的画面。
马蹄声震动着大地,早起觅食的鸟儿惊惶乱飞。
李德明色变,“是伏兵!”
“不,是援军!”李元昊蹙眉。
大营的左侧远处,十余骑冲出天际线,策马看着这边。
“驱逐他们!”党项将领先前率先出击,导致差点没围住杨承吉,此刻他必须要挽回自己的错误,否则李德明饶不了他。
数百骑兵冲了过去,可那十余骑却不退反进,领头的甚至在马背上来了个翻滚。马术之精湛,令同袍们不禁欢呼起来。
“围杀他们!”
党项人高呼。
有人喊道:“看!”
众人抬头,就见一面大旗在天际尽头缓缓涌了出来。
“是什么?”
“是李字旗!”
正拼命带着麾下往外逃的杨承吉听到了鼓声,在马背上站起来远眺,就见一面杨字旗从远处缓缓而来。
“是援军!”
这一刻,绝望消散,许多将士眼眶发热。
马背上的李献此刻有些心乱。
从出了汴京开始,他便和随行的将领‘探讨’兵法,实则是学习。他有超越千年的眼光,不时冒出来几句‘金句’,令将领惊为天人。
加之曹玮夸赞他是名将种子,故而将士们都视此行为坦途。
此刻,他们满怀信心的看着李献,就等着这位大宋的名将种子发号施令。
不要慌!
淡定!
李献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侯爷,敌军五千余在大营外围杀柔远砦守军,大营中人影幢幢,目视能看到的至少万余。请侯爷示下!”
麾下把敌我局势都介绍清楚了,剩下的就是指挥。
面对一双双信赖的目光,李献突然把心一横。
所谓指挥,除去对军队的熟悉之外,不就是双方主将斗心眼吗?
从汴京出发后,他就在不断熟悉军队的组成,以及各种变化。
此刻,就是斗心眼的时候。
敌军设下圈套。成功围杀守军,必然是欣喜若狂。他带着援军赶到,敌军必然士气低迷,守军士气大振。
此消彼长,大势在我。
但据皇城司禀告,李德明此次出兵三万。
守军一千,他带着五千人马。
六千对三万。
除非是精锐中的精锐,方可从容而退。否则,此战必败!
他仔细看去,麾下看似信赖的目光中,竟然带着些惊惧之色。
敌将呢?
“敌军若是势弱,必然会缓缓而退!”
大营外,李德明淡淡的道。
这是来自于多年征战的自信……以往的宋人但凡处于劣势,无不撤离。
对面,李献吩咐道:“以三百战马拖着树枝在后方来回疾驰,速去!”
三百骑应命而去。
“以两百人在右侧林子中来回穿梭,惊动飞鸟!”
“领命!”
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
但看到敌军集结的人马越来越多,不禁有些慌神。
三万对六千,这一战没法打!
李献策马出去,“谁都不可跟来。”
他就这么缓缓策马出阵。
对面的党项人不解,急报给李德明。
“哦!看看!”
李德明带着百余骑过来。
“那便是李献!”随行有上次使团的随从,咬牙切齿的道。
对面,李献微笑招手。
“老李,来,喝杯茶!咱们哥俩好生叙叙。”
这是何意?
此人不怕死吗?
所有人都冒出这个疑问。
“擒住他!”李元昊眼前一亮。
恰此时,远方烟尘大起。
看着,竟似有无数人马在活动。
“看左侧林子!”
众人看去,只见左侧林子里鸟儿惊飞。
“是伏兵!”
有将领惊呼。
这是个圈套!
李德明面色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