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城。
知州黄定不满的道:“桑庆阳等人频繁来打听战况,令人烦不胜烦。”
王耀笑道:“枢密院管着咱们的衣食住行,不可得罪,知州还得忍忍。”
“援军还有多远?”黄定问道。
“两日路程。”王耀在看着地图。
“催促。”黄定伸手指着地图上的柔远砦,“定远侯统军五千,加上柔远砦的七千人马,一万二。李德明统军三万,按理,固守不成问题。”
“柔远砦不够坚固。”王耀摇头,“若是李德明倾力攻打,很难说。再有,此刻秋高马肥,若是李德明调集大军……”
“所以要催促援军赶紧。”黄定听到了脚步声,抬头见是桑庆阳,眼中闪过不耐烦之色,旋即起身笑道:“桑承旨。”
“可有定远侯的战况?”杨越来问的多了,惹人烦。所以桑庆阳也只能亲自出马。
“尚无。”
桑庆阳走过来,见地图上柔远砦的那个点被指甲划出了深痕,心中不禁暗喜。
唯有焦虑不安,才会如此……他也有这个习惯。
随即他探问了一番,黄定也没有遮掩说了自己的担心。
桑庆阳心满意足的告辞。
走到州衙大门外,就见一骑飞也似的疾驰而来,在他的侧面下马。
一个随从上前,低声道:“汴京那边来人了。”
“谁的人?”桑庆阳回头看着骑士冲进州衙。
“官家的人,大概是担心定远侯,很是急切的向杨主事询问……”随从笑道。
“每個人的命运早已被上天安排好了,担心,无济于事。”桑庆阳叹气,“罢了,老夫对陛下不恭。”
随从笑道:“可陛下远在汴京,听不见。”
“快马告知侍中,就说战事胶着,老夫在庆州城筹谋,定然不负侍中重托。”
“大捷!”
里面突然爆发出一声欢呼。
桑庆阳一怔,突然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不会是……”
一个激越的声音在州衙内响起。
“定远侯以精锐突袭西贼战马,西贼救援时,定远侯以主力出击牵制。西贼无奈败退。第三日敌军持续攻打无果,是夜,定远侯以一千勇士夜袭西贼大营,亲自率军随后掩杀,西贼大败而退……”
州衙内安静了一瞬。
接着,欢呼声震耳欲聋。
“万胜!”
“万胜!”
“万胜!”
桑庆阳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即微笑道:“定远侯大捷了吗?可喜可贺。来人,准备酒菜,我等同庆,哈哈哈哈!”
……
战后的柔远砦难得的安宁。
李献走上山头,不远处柔水河缓缓流淌,与小西沟水交汇。
此后,西夏不断攻打柔远砦,以及周边的白豹城、大顺城。多少好男儿战死沙场,可死后却籍籍无名。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苍凉。
“先生。”文彦博来了,短短数日,他看着成熟了许多。
“宽夫。”李献指着西夏方向说道:“这个天下,靠文人的一张嘴皮子没法平定。要想让大宋长治久安,唯有整军备战。可士大夫们不知是在前唐时被武人羞辱过甚还是什么,恨不能把武人一棍子打死,或是把他们当做是奴婢。”
他回身看着文彦博,“我的弟子,不可轻视武人,否则当自去!”
文彦博点头,“弟子往日,轻浮了。”
“当整个大宋的士大夫们都把羞辱武人当做是乐事,当做是时尚之举时,宽夫,这个大宋,不亡没有天理!”
李献拍拍他的肩膀,文彦博说道:“先生,可武人桀骜,前唐时的教训还在。”
从唐玄宗后期开始武人一直在主宰中原,教训是很深刻。
“我们每日吃的饭食都会损及身体,难道就因为如此,我们便要绝食吗?”李献微笑道:“宽夫,世间没有永远不倒的王朝。武人的跋扈,可以用别的法子来限制。”
“能吗?”文彦博有些茫然。
“我说了,能!”李献坚定的就像是自己预见到了那一幕。
一骑到来,带来了消息。
“李德明派来了使者。”
“在何处?”李献问道。
“在城中。”
“想让本侯去见他?谁给他的面子。”李献冷冷的道:“让他来此处!”
可接见使者不该是城中吗?
使者正在和杨承吉说着话,闻讯愕然,“定远侯是要羞辱我吗?”
来人想到李献的话,微笑道:“是。不过侯爷说了,没人强留你。”
使者面色涨红,几度作势要走,最终却跟着去了。
身后,杨承吉叹道:“老子看整个朝中,唯有定远侯能制住党项人。”
山头上,王贺等人搬来了石块,李献坐下,看着爬上来的使者,问道:“李德明有何话说?”
使者行礼,“大王说,定远侯挑衅大夏,他当行文汴京,问问官家,是否要与大夏开战。”
这等威胁每年不来几次就不是李德明。
至于什么大王,那是北辽封的,可很神奇的是,大宋压根不介意。
甚至每年李氏都会侵袭大宋西北,从数次到数十次不等。与此同时,大宋君臣依旧把李氏当做是顺臣。
这种神奇的自我欺骗直至李元昊称帝才结束。
每年李德明都会叫嚣,都会威胁,目的是造势,外加要好处。
每年大宋上下都会安抚李氏,都会给数量不等的赏赐。
至于李氏的威胁,文官们总是和稀泥,只求把事儿平息。
所以,使者昂着头,等着这位侯爷开口和稀泥。
李献看着他,伸出食指摆动,“告诉李德明。”
使者站直身体。
“他要战,那便战!”
……
西北的秋意比汴京更深,树上的叶子泛黄的令李献想到了菊花。
使者走了,临走之前留下威胁,李献干脆令人把他丢了出去。
这一系列言行看的杨承吉等人目瞪口呆。
消息传到庆州后,州衙里再度欢呼。
但桑庆阳却在幸灾乐祸,“他这是在破坏大宋的国策,等着,有他的好果子吃!”
桑庆阳担心再不动的话,回去会被弹劾,于是带着人赶赴柔远砦。
李献正在吃果子。
果子有些酸,不过回甜。
他已经身处柔远砦之外八十余里。
前方有羊群,在碧蓝的天空下,就像是云朵般的缓缓移动。
“侯爷,这是端献族的牧人。”范集介绍道。
端献族是党项一员,规模不小。不过端献族的族长在去年被李德明干掉了,罪名是在与吐蕃人的征战中失利。
老族长的几个儿子争夺继承权,杀红了眼,最终同归于尽,反而成全了女儿梁沫。
“侯爷,莫要小觑了梁沫。”范集说道:“有人说她的兄长们自相残杀便是她的手笔。”
“倒是有趣。”李献看到了远远而来的一队骑兵。
骑兵们很懂规矩,在百步外便把骑弓背在背上,如此取用很麻烦。
随即,为首的将领下马走过来,行礼。
“见过尊贵的定远侯。”
“端献族的人?”李献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问道。
“是,奉族长之命而来。”将领抬头,“族长想请侯爷去做客,不知侯爷可敢去?”
范集给了李献一个眼色。
李献颔首,“带路!”
文彦博过来,低声道:“先生,那梁沫凶残狡黠,此去危险。”
“皇城司说,自从接掌了端献族后,梁沫便疏离了李氏。此次他们能靠拢柔远砦放牧,便是一个姿态。宽夫,记住了,兵法是什么?人心。人心被什么驱使?利益!”
此刻,梁沫和大宋有了利益,李献需要做的是再加一把火,把这个大族从李氏阵营中拉出来。
做成了,这将是大宋给李德明的一巴掌。
想来,这一巴掌的声音会传到汴京。
文彦博眼中闪过异彩,“弟子谨受教。”
狄青一直很沉默寡言,此刻轻声道:“这便是先生说的,兵法,从不复杂,复杂的是人心。”
李献就带着数十骑出发了。
第二日的上午,他看到了恍若无边白云的羊群,以及羊群之前的少女。
十六岁,在他的那个时代是少女,但在这个时代,许多十六岁的少女做了母亲。
羊群之前,梳着许多小辫子,脸颊微丰,双眸恍若长空般清爽的少女有些不熟悉的福身,“梁沫见过尊贵的定远侯。”
李献下马,“梁族长远来,我有失远迎。”
随即,端献族的人扎好了帐篷,梁沫拍拍手,乐师和舞女神奇的出现了。
梁沫的身后站着一排贵族,大多年轻。
那些年轻人看向李献的眼神中都带着桀骜,甚至是挑衅。
“恭喜侯爷击退李德明。”梁沫熟练的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李献也喝了,觉得酒水差些意思。
“大宋此后与李德明如何相处?”梁沫直截了当的问道。
“打中有和,和中有打,打打和和。”这是此后大宋和李氏的发展历史,直至李元昊称帝后也是如此。
“精辟!”梁沫赞许的道:“侯爷并未敷衍我。那么,侯爷此来可是为了端献一族吗?”
李献点头,梁沫问道:“侯爷能给我什么?”
“和平!”李献平静的道。
“大言不惭!”一个年轻贵族走出来,指着李献,刚想发声。
“王贺!”李献淡淡的道。
“郎君!”王贺上前。
“让他闭嘴!”李献指指年轻贵族。
呼!
梁沫只觉得身边有人影闪过,风吹拂中,呯的一声,年轻贵族倒在了她的身侧。
坐在对面的李献微笑道:“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