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着很平静,就像是一头优雅的猛虎,正在那里享受捕猎前的美好时光。
“臣,见过太后。”李献行礼。
“辛苦了。”太后颔首。
“臣去了三个小娘子家中,觉着,三人皆不是皇后的最佳人选。”李献自顾自说着。
“官家年少,说实话,臣如他这般年纪时,看到一个小娘子,便会生出无限遐思来。”李献说着就笑了。
但太后没笑。
“婚姻乃是大事,在臣看来,便是第二次投胎。有人问臣,快二十了不成亲,难道就不担心孤苦一身吗?”
李献笑道:“臣觉着这一切都是缘,上天早就注定的缘分。”
我的定远侯哟!你在说些什么哎!
罗崇勋觉得李献在胡扯。
“可臣偶然见到街坊家的孩子,一个小女娃,哎!那一刻,臣就在想,若是臣有这么一個女儿该多好?臣会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嫁人……看着她幸福一生。”
李献抬头,从容道:“有人说有生皆苦,臣深以为然。到死去的那一刻,臣看着儿孙,一生经历划过眼前。那一刻,生死荣辱都有了见证。若死的那一刻床前空无一人,或围着的都是心怀叵测之辈,就算是身为宰辅,权倾一世,那又有何用?”
他缓缓说道:“一切,都只是梦幻泡影罢了。唯有身边的亲人,才是自己一生的陪伴。就算是死后,香火也能把臣从沉睡中惊醒,在地底下享受着儿孙的供奉,那一刻,回首苦难的一生,臣心满意足了。”
李献行礼告退。
太后坐在那里,良久不动。
暮色降临,杨太妃进来,见状被吓了一跳,低声问罗崇勋,罗崇勋微微摇头,示意不可打扰。
“你来了。”太后抬头,杨太妃进去。“太后这是怎么了?”
“你说,人死后若是无儿孙祭祀会如何?”太后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那得多可怜?在地底下也是个穷鬼,恶鬼。”杨太妃想到了自己,喜滋滋的道:“幸好官家是个孝顺的,等老身死了,他每年定然会烧许多纸钱给老身。”
“老身莫名想到了那个女人。”太后幽幽的道。
“谁?李氏?”杨太妃压低声音,“太后,此事勿要声张。”
赵祯从小就是杨太妃照顾,二人之间的感情极深。
太后摆摆手,杨太妃愕然告退。
殿内只有太后一人,她缓缓看着周围。
儿臂粗的蜡烛在无声燃烧着,光线柔和。
但宫殿太大,依旧有许多地方处于昏暗之中。
她仰头看着昏暗的上方,轻声道:“老身想到的是,武曌!”
太后突然叹气,“没有儿孙亲人的尊贵,就毫无意义吗?小子这番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突然吩咐道:“官家在做什么?”
罗崇勋进来,“官家又喝醉了。定远侯到家见状就埋怨,说官家混吃等死。”
“混吃等死吗?”
太后起身走了出去。
秋夜的天空疏朗,风儿吹拂,令人不禁仰头看着苍穹。
苍穹上星宿点点,不知相隔多远,让人想起了离去的亲人,热泪盈眶。
“你去了,丢下个烂摊子给老身。不过老身干得还不错,也挺喜欢这份差事。可权力迷人眼,今日,老身便突然迷失了,竟想着……”
“幸而定远侯说的那个故事提醒了老身。老身并无儿孙,就算是登顶天下又能如何?梦幻一场罢了。死后,连香火都没有。”
“可怕的欲望!”太后回身,“来人!”
“太后!”罗崇勋上前。
“去问问官家,他还要胡闹到几时?”
“是。”
雨过天晴了呀!
罗崇勋跑的飞快,宫中人见了不禁讶然。
到了李家,赵祯见到他,依旧梗着脖子,“我不回去……明日再说。”
这是羞刀难入鞘呢!
李献给了罗崇勋一个颜色,罗崇勋苦着脸,“太后今日未曾进食……”
赵祯愕然起身,然后又坐下,“可是病了?”
“心情郁郁。”
赵祯别过脸去,嫌弃的道:“这里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真是简陋。回去!”
呵呵!
李献看着他走出李家,身后,王贺低声道:“罗崇勋是一路跑来的。”
“这一劫,过了一半。”李献觉得自己在逆天改命,一种极大的成就感令他的身体有些颤栗。
当太后和赵祯之间的关系不再崩裂时,以后的大宋会走向何处?
当一个经历了合格教育的帝王出现在御座之上时,群臣可还敢轻视他?
一个比历史上更为强大的帝王,仁慈且宽厚,会把大宋带到何方。
“天亮了。”李献微笑,“杏花,弄些肉来。宽夫,弄些好酒,陪为师谋一醉。”
文彦博不知先生为何如此高兴,但他却率先喝的大醉,被王贺丢在床上,张嘴就喷泉般的吐了。
李献的酒量比他强太多,半个时辰后才醉。
躺在床上,李献喃喃的道:“要稳住,要稳住……”
这个大劫度过,可权力依旧如同是悬挂在太后和赵祯头上的利剑,天知晓何时会掉下来。
宫中,太后得知官家回来后,赌气不来看自己。
不过没多久,有人禀告,官家偷偷摸摸的来了,就在外面问太后的情况。
“逆子!”太后冷着脸。
当殿外出现磨磨蹭蹭的赵祯时,太后板着脸。
赵祯一步三回头的走进来,干咳一声,“不吃饭,会廋。定远侯说什么……廋成一道闪电。我最怕闪电。”
太后眼中多了一道凶光。
“定远侯还说,女人太瘦是病……”
“拿家法来。”
“这是定远侯说的,你要打去打他,嗷!”
……
赵祯看似满血复活了,但李献知晓,他内心的阴霾依旧还在。
这是个漏洞和破绽,但眼下李献管不了。
因为,孙奭来了。
“孙公稀客。”李献微笑着。
“老夫来,是有人托请。”孙奭对李献令人打造的躺椅颇感兴趣,躺了一下就不想起来了。
“那些人该放了吧?”
“哪些人?”李献不解。
“被抓进皇城司的那些士子。”孙奭舒坦的挪动了一下身体,找到了最舒服的角度,“哪些人的家人闹的厉害,有人说要去叩阙。”
“叩吧!大宋宫城的大门正好需要些血色来调剂。”李献冷冷的道。
“放了吧!”孙奭知晓最近士林有些异动,“你已经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可以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伱对官家的影响。对了,他们想问问你,你想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看似很简单,但从孙奭嘴里说出来,自然不简单。
“你的志向将会影响到官家。”孙奭说道。
李献默然。
孙奭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李献走出家门,来福熟悉的走在前面,它知晓主人一定是去第一座桥。
“侯爷出门呢?”有街坊在家门内问道。
“哎!出门。”李献笑道。
“侯爷,啥时候能和开封府的官员们说说,好歹把咱们老鸦巷的水沟给修一下,免得等大雨来了,把臭水给翻出来。”一个大婶端着簸箕出来,背上还背着孙儿。孙儿在她的背上咿咿呀呀,手里拿着拨浪鼓,冲着李献摇摆。
“侯爷,吃了吗?”一个老人坐在家门口问道。
“吃了。”李献笑眯眯的。
文彦博跟在后面,觉得先生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压根感受不到半点侯爵的气息。
“侯爷,回头小女成亲,还请侯爷赏脸来喝酒,礼物不可贵重,否则翻脸!”一个中年男子拱手。
“恭喜恭喜!”李献拱手。
他走到第一座桥上,一路上和人不断寒暄。
“人都是利己的,我也不例外。”李献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他看着蔡河两侧人来人往,看着河中漕船川流不息,看着那些人或是愁容满面,或是欢喜不已,或是打闹,或是与商人讨价还价,锱铢必争……
“美不美?”李献问道。
文彦博不觉得美,甚至觉得有些无趣,“很无趣。”
“我觉着很美。”后世的人住在高楼大厦中,和邻居兴许一生都不会打声招呼。可在这里,人情味很浓。
烟火气很重。
李献说道:“宽夫,我这一生,当为了守护这烟火气。”
为此,他需要重塑大宋断裂大半的脊梁骨。
他需要改变这个大宋的方方面面。
这条路会很难。
但李献却从未有过的自信和憧憬。
“是的。”他再度确定了自己的志向,“我此生,当守护这人间烟火!”
一个男子悄然退了。
王贺低声问:“郎君,可要跟着。”
李献摇头。
男子到了一户人家,几个男子正在议事。
“诸位郎君,小人听到李献说……他此生的志向,便是守护这人间烟火。”
几个男子相对一视。
“蠢货!”
“胸无大志!”
“我等饮酒!”
他们举杯相邀,酒肉气渐渐散出去,越过朱门,越过街道……
那些百姓或是在劳作,或是在做工,或是在做生意。他们满头大汗,偶尔反手捶打后腰,抬头看一眼家的方向,仿佛无尽的力量又涌入了体内。
那些孩子正在家中打闹,母亲嗔怪,拿起竹条抽打,孩子便尖叫着逃跑……
到了做饭的时辰,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
爹娘呼喊儿女,狗在叫唤,锅碗瓢盆作响。
李献就站在巷子口,看着、听着这人间烟火,身边的文彦博忧心忡忡的道:“先生,会有许多人阻拦咱们。”
李献微笑。
“谁若阻拦我,我便弄死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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