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虹覆天,朱峰立雪。
政和三年十一月,大雨雪,十余日不止,平地八尺余,飞鸟绝。
河北东路又遭了灾,整个开德府放眼去遍地的白,只剩贺阳山上的朱红破庙还有些色彩。不过贺阳山上的破落山神庙已经许久没人去拜了,更别提续上香火。
风雪之中,山神庙竟冒着暖烟。
庙里的供桌上点着一盆柴火,火盆旁盘坐着个八尺有余、身型修长的农家子,一袭粗麻布衣,颈上围着帛巾,身上还有些抖不落的雪。
顾景烤着火,打量着四周。
这老天爷也挺贴心的,世道不好,日子难过,自己就睡了一觉,一步到位,直接给自己埋雪里了,碑都不用立。
不冷不饿也不困,顾景在回味着自己这睡得天昏地暗的一觉。
他做了个梦,挺长的,大概得有一千年那么长。只不过这梦不得劲,本来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宋农民,做个梦也还是普通人,还当了一千年的普通人。当普通人不一定是噩梦,但当一千年的普通人就是了。
这一千年里,顾景经历了不知多少比如今政和年间更惨烈的光景,却也随着时代的变化、科技的进步,有了跨越时间长河的格局和眼界。
一想到十来年后,这大宋就要身子埋半截,皇帝咱不熟,可靖康之变后,这老百姓们,又要遭老罪了。现在醒了,是不是能给这时代带来点什么?
要不,整点赛博大宋?
京师重工?江南机甲?大宋脑机集团?想想就刺激。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
顾景在封建时代是农民,半封建时代是难民,新时代是屁民,赛博时代是无业游民。
让他点科技树,他连蒸汽朋克都点不出来。
顾景往火盆里添着柴火,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供桌后面那尊被雪盖住大半的菩萨像。
“咱这也算是借了您的光,多少干点活,得罪了。”
顾景朝着菩萨像敷衍地拢手拜了拜,用自己的麻衣袖子把菩萨像上的雪扫落,显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顾景多看了一眼,不看还好,这一眼,让他原本被千年时光磨得古井不波的心被狠狠地攥了一把。
“这可不喜庆。”
顾景退了几步,方才被这风雪天冷得一哆嗦。
这破落山神庙里的菩萨像,竟然只剩半截,看那断面,像是被人用刀斜切着从脑门上劈下来一般,脑袋只留了半目半鼻和一张嘴。
【普渡慈航】
菩萨像座下的莲花上深深地刻印着四字,那扭曲的笔画,让人很难想象雕刻者雕刻时的精神状态。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顾景一时间说不出哪不对。
莫名的,越来越冷了。
顾景把火盆往自己这再扯了扯,远离了那半身菩萨像。
“吁~”
顾景听到了一道夹杂在呼啸风雪声的诡叹。
他猛然抬头,在火盆里摇曳的火光映照下,顾景看到了那半身菩萨像的嘴似有似无地笑了起来。
艸!
起猛了!
不会真见鬼了吧?
顾景觉得这要么是自己睡太久起猛了,要么太冷了冻出幻觉了。
“真他娘的邪门。”
顾景不再去看那菩萨像,而是直接靠着火盆闭上眼睛又躺了下去。
起猛了!
不确定!
再看看!
总不能自己一千年都没碰上的妖魔鬼怪,梦醒了就撞见了吧?
“吁~吁~”
那诡谲的声音又来了,这次还更清晰。
顾景猛地睁眼,这次他看得一清二楚,那半身菩萨像真的笑起来,那嘴都快咧得像镰刀了,石唇还一颤一颤的,露出了嘴里的石牙。
谁家好人还他娘的雕牙的?
谁家好人还他娘的给佛像的石牙上紫红色釉的?
“我尼玛!”
顾景心态炸了,猛地起身,从火盆里抽了一根烧了一半的柴火,一个纵身就朝着那半截菩萨像张开的嘴里捅了过去。顺带着,他一脚也踹在了菩萨像的身上。
就算是妖魔鬼怪,咱家也不能这么惯着你吓人!
疼!
这菩萨像仿佛长在地里的,根本踹不动,顾景脚下一疼,却惊异地发现自己捅向菩萨嘴的那柴火碎成了黑尘,纷飞在空中。
失去了重心的顾景摔倒在地。
随后,让顾景更加惊恐的事情发生了,那菩萨像竟然动了起来,这动不是简单的晃动,而是像个盘坐了许久的人一般突然站了起来!不仅如此,这菩萨像还朝着顾景压覆而来。
“我尼玛!”
暴吼一声,顾景的背死死地抵在了地上,双手挡住那朝着自己贴近的菩萨像。坚硬的石像此刻却有一种宛若凝脂的触感,让人觉得分外的真实,又有着意外的荒谬。
此时顾景和菩萨石像的姿势看起来十分的诡异,看起来顾景像是要被糟蹋的小可怜。
有一说一,梦里千年,顾景还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
可哪怕顾景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爆发出了自己躯干里尽可能多的力量,他也仍然抵挡不住那石像朝着自己靠近,那看起来不过等身大小的石像却突然不断地施加着如小山丘般的重量,让顾景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顾景背后的青石板已经深深地塌陷碎裂,万斤力道将他按着难以动弹。
看着那泛着紫红色光的石牙,这么近的距离,顾景才算是看清楚。
这哪里是上釉啊!这是血!
那石牙在顾景的视野里迅速地放大,一团黑雾自菩萨像上喷涌而出,紧紧地裹住了顾景,一阵诡异的灵体朝着顾景的身体钻去,似是要将顾景的灵魂从他的身体里硬生生地挤出去。
黑雾里隐约能看得见人影翻滚。
山神庙里响彻着男人嘶哑的低吼和狰狞的痛呼。
过了半晌,那黑雾才渐渐散去,只剩下一个盘坐在原地的身影,这道身影姿势像极了端坐在莲花座上的菩萨,低眉顺目,慈祥如意。
“嚏!”
顾景的表情骤然一变,那安详瞬息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狂恣狰笑。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瞧了一眼破庙外渐息的风雪,又瞥了眼已碎成裂石的半身菩萨像,在那碎裂的半身菩萨像里,竟然藏着一只已经僵死的黄鼠狼。这黄鼠狼看起来要比顾景梦里见过的那些黄大仙都要大上许多,倘若不是见过,这体型他都怀疑是不是真的狼了。
顾景不屑地用脚尖踢了踢那只半人大的黄鼠狼尸体,从喉咙里咳出一口痰,唾到黄鼠狼脑袋上,低声怒骂了一句。
“都是千年的道行,跟老子装什么大尾巴狼?”
“差点以为真有鬼……”
“好死!”
从行囊里翻了把短刀出来,顾景剖开了黄鼠狼的心,没有喷涌的血,反而是轱辘滚出一块绿色玉牌。
【精怪】
看着眼前这玉牌,顾景的思绪才彻底从梦中被拉了回来。
自己这大宋,并不是梦中的大宋。
天地巨变,要从数十年前的一次事故讲起。
嘉祐三年三月三日五更三点,宋仁宗驾坐紫宸殿,差太尉洪信为使,前往龙虎山宣张天师祈禳瘟疫。
可洪太尉竟误用道宝,解封万丈地心洞,牵引妖星降世,灵气自万丈地心洞中不断涌现,从那时起,世界的齿轮开始转动。
大地扩张,山脉拔高,江河拓宽,生灵异化。
自那之后,每个生灵从出生开始,就会拥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块伴生玉牌。
玉牌的强度与个人实力挂钩,以顾景目前的了解,粗略可划分为:不入流,三流,二流,一流。一流之上更有未知境界,只不过以顾景目前的实力,尚未接触到。
玉牌的品质以白、绿、蓝、紫、金、红、彩。白色玉牌可以铭刻一种羁绊,其他颜色依次多一种可铭刻羁绊的空位,像品质最高的彩色玉牌,则能铭刻七种羁绊。但羁绊也需要达成一定的条件才能进行铭刻,除却特殊的阵营羁绊、势力羁绊之外,其他最为常见的职业羁绊,需要当事人通过反复练习以获得天命认可,方能铭刻。
例如,【剑士】羁绊,哪怕是天资卓越之人,或许也要苦练数年之久,才能让天命认可,在玉牌上铭刻剑士之名。
玉牌的颜色仅代表品质和潜力,并不代表实力。玉牌品质和潜力越高,能力的开发难度、升阶难度就越大;而品质越低的玉牌,越容易开发能力与快速提升即战力。
就如传说江湖中有位剑圣便是以白色玉牌之姿,将能力‘剑心’开发到极致,仅以剑士之名,纵横江湖,手下败将中不乏金、红色玉牌拥有者。
不仅人有,一些强大的飞鸟走兽也拥有玉牌,也分有精怪、蛮兽之流。
眼前这黄鼠狼看样子就是活太长,成了擅长操控精气神魂的精怪。
顾景看着眼前的【精怪】绿色玉牌。
他咧嘴一笑,蹲了下来,用手敷在这玉牌上,原本已经濒临破碎而无光的玉牌彻底湮灭成了粉末,庙外的风一卷,便消失不见了。
那被汲取出的不易察觉的光芒微微流转在顾景的手腕上,最终钻进了从他手心中冒出的一块大小相似的黑色玉牌之中。顾景掌心的玉牌上有密密麻麻的文字,但大多都黯淡无光,只有零星的几道在亮着。
待那光芒被顾景的玉牌彻底吸收,其中原本黯淡的【精怪】羁绊明亮了一些,随后那些文字又没入了玉牌之中,只剩下几个大字。
【全职者】
“嘶...哼....”
顾景上下一激灵,浑身一哆嗦,那神情,仿佛爽翻天了。
他舒坦地长出了一口气,才打扫了一下山神庙,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囊,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朝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