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日悬空,落霞万远。
顾景和杨志在濮阳城的酒肆里已经坐了大半天了。顾景也没有料到杨志竟然这么能聊,一沾上酒,什么事都七七八八地像倒豆子一般全说出来了。从头到尾都在围绕着“怀才不遇”这个主题。
而顾景倒也从杨志这么谈天说地的海量信息中,提取到了不少自己预料之外的消息。这大宋的时间线,与自己梦中所了解到的大宋有一些偏差,更像是梦中演义评书的世界线。
只不过......
顾景也能察觉到眼前这大聪明其实也没有那么容易忽悠。
哪怕杨志和自己推心置腹地谈天说地,但他的刀也始终夹在怀里。
“来,好哥哥,我干了,你随意!”
顾景举起手中的碗,碗中酸涩又混浊的土制酒在顾景的一举一抬中,倾洒了大半。喝的时候,顾景又豪放地一抖,一碗酒,有一分落到他嘴里就已经是极限了,更何况他还会顺手用衣袖把那一分酒擦掉。
杨志反倒是好一会没有再开口说话了,只是举起了碗,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
一边喝着,他一边眼神迷离地看着夕阳。
顾景发现这家伙那双小眼睛的小眼神还在偷偷瞄着自己,看样子对自己或许还是有几分疑心。顾景琢磨了片刻,心生一计,能让杨志心甘情愿地跟自己走。
顾景可是读《水浒》的。
在危机四伏的乱世里,单打独斗是没有出路的。
“杨兄啊!”
顾景放下了手里的碗,对着杨志轻声说道。
“啊?”
杨志迷糊着眼转过头来,看他那模样,若是常人还真就觉得他已经喝醉了。
“我是顾景。”
“哈?”
“我说,我是缉拿令上的顾景。”
顾景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杨志,浑身肌肉绷紧,表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实际上却时刻谨防着杨志暴起。
这不,杨志的右手已经在衣袖的遮掩下,隐蔽地握住了怀中祖传宝刀的刀柄上了。但杨志并没有言语,他只是静静地盯着顾景看,似乎是要等顾景继续说下去。
“顾景,农家子,生于江南东路江宁府板桥店顾庄,政和二年十二月,杀江宁府官兵十一人,火烧顾庄,致使百余人身死。”
顾景平静地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述说着自己的经历。
“杨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若是因为翻覆了花石纲就无了用武之地,那也太可惜了。不如,杨兄把我拿去开德府换点功劳,现在回东京还来得及。”
杨志看着顾景平静真诚地看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他眉头一皱,神色纠结。
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干嘛主动说啊!
本来要是被我调查出来,那我肯定是要把你抓去报官的。可你现在这么主动地跟我坦白,我要还把你抓去报官,那我岂不是要一辈子都受到良心的谴责?
你小子,就是要让我到入棺的时候都还得给自己一巴掌,哭着喊着说“我真该死啊!”,是吧?
你个看起来眉清目秀、丰神俊逸的好小子,好歹毒的心思!
杨志原本快握住刀柄的手,一把攥住了自己的衣袖,无意识地拧动了起来。
顾景就这么坐在杨志旁边,看着杨志的表情越来越拧巴,他才继续开口说话。
“看来杨兄也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杨志脸色一变,他不拧巴了。
“我不是......不是,我没有......”
他刚要解释,自己话到嘴边却一时间结巴了,这种明面上指责朝廷不明,指责官府不公的话,杨志是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我懂!”
顾景一副我懂伱的模样,打断了杨志的解释。
“且不说我为什么要放火烧庄,为什么要杀官兵。杨兄你真的觉得如果我犯下这么大的案子,一介白身能从江宁府一路走到开德府吗?更何况,在这之前,我只是一個读书人,你真的觉得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能在数百个官兵的围攻中杀死十一名官兵再逃离现场吗?”
杨志下意识摇了摇头。
在数百个训练有素的官兵围攻下反杀并且离开,杨志自信可以轻松做到,但对于眼前这个长相白净的读书人而言,那难如登天!
“那是因为江宁府官匪勾结,杀我顾庄百口人,放火烧庄,最后却逃出了一个我。”
顾景眉头紧锁,哪怕已经过去了许久,他依旧忘不了那个被火烧血染得通红的大雪夜,家人、族人一个个在那嘈杂的大雪夜里永远地倒下。生于斯,长于斯,却也终于斯。
“至今我依旧在想,他们是不是故意将我放走,然后再将所有的罪责都归咎于我一人身上,这样他们在顾庄做下的血案,就不会再被质疑。”
杨志沉默了。
“可...我也做不了什么。”
杨志有些难受地开口说道。
哪怕他现在相信顾景的经历,他也没有办法帮助顾景。他自己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顾景突然有些释怀地笑了,他抬手拍了拍杨志的肩膀表示了自己的认可。
“杨兄,你不用为我做什么,你可知道为什么那缉拿令上的画像和我天壤之别?”
杨志愣了愣。
顾景另一只手微微张开,他将手举到了杨志的面前,一块玉牌在他的掌心微微浮现出来。
金色传说!
杨志眨巴眨巴眼,略有些惊讶地看着顾景的金色玉牌,没想到这小子的天赋也有些出众嘛。可当他定睛看到了顾景掌心那金色玉牌上铭刻的羁绊名字,他脸色大变特变。
【皇城司】
“你......”
杨志失神地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大脑混乱,无语凝噎。
完了,本来就不是特别聪明的脑袋转得更烧了!
“杨兄聪慧过人,顾某无需多言,杨兄自然也能明白这一切的联系。”
“现在,顾某以皇城司密探的身份正式向杨兄发出邀请。”
“欢迎你,加入我的团队!”
顾景收起了自己掌心的玉牌,郑重其事地朝着杨志伸出了自己的手,欢迎他入伙。
“可为何......”
杨志好不容易在脑海里捋出了一点线索,想问问顾景为什么不向官府出示自己的身份,却又被顾景抢白。
“因为我们是皇城司中不存在的第六亲从,是皇家神龙不见首的暗卫密探,我们不能暴露身份。”
顾景深沉地看向那即将落下的夕阳。
“我们是大宋最后的希望,是陛下最信赖的肱骨,是大宋百姓唯一的依仗!”
“如今大宋暗幕重重,陛下也鞭长莫及,无数势力都在盯着他的行动,我们必须隐蔽再隐蔽!只有我们坚守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我们才能为大宋,为百姓!护住光明!”
“我们的行动代号是......”
“潜伏!”
顾景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背对着杨志,远眺着夕阳,声情并茂却压低嗓音地向这个世界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杨志呆滞地坐在椅子上......
后有《杨忠勇侯自传》记录下了这一刻。
“那一天的夕阳,是血红色的。
当时我呆坐在椅子上,看着先帝意气飞扬,那个画面我永生难忘。
那一刻我在想,如果我能成为一名皇城司密探,我一定会为事业奋斗终身。如今为大宋带来光明的关键就在眼前,我必须考虑这会不会是我此生仅有的机会。
我相信大宋还有光明,先帝功不可没。
重铸皇城司荣光,我辈义不容辞!”